迎着徐徐春風,沐着霏霏細雨,聞着路邊油菜花的芳香,我走進了藏在深山裡的神秘古鎮烏羅。踏着足跡尋覓往日間曾經輝煌的遺迹,追尋歷史的車輪輾過的斑跡,觸摸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找回那份寧靜致遠的悠閑,像端詳杯中剛剛斟滿的糯米黃酒,細細品味着那醉人的綿長甜香,用心體味武陵腹地古鎮渾厚的文化底蘊和生生不息的歷史延傳,讓心情在大自然中變得更加清澈芳香。
多年來,我雖無數次造訪烏羅,愁為這顆樸實無華而又玲瓏淳厚的璀璨明珠說一點什麼,卻遲遲未敢落筆。每次探尋只能沿着那沾滿古雅之氣的長巷拾掇着、尋覓着、豐滿着。古鎮里那些曲折的長巷,如藤,蜿蜒地爬了多少年,誰也說不清。迷人的曙光依舊開着醉人的花,不知在這根古藤上開了多少次又謝了多少回,唯有黛瓦下粉牆斑駁處,裸露的牆磚,如一方方的漢字,殘缺不全的紀錄著還未被蠹蟲啃光了的歷史。
走進老街的瞬間,我有些恍惚。時光像貓一樣無聲息地來回穿梭,十年,百年,甚至千年。老街民宅平面布局自外而內,大抵先前門而後前屋、正屋、后屋。一些人家還在後院開一小門,與鄰相通,防戰亂匪盜時便於聯繫或出走。房屋全系木質結構,不用一釘一鉚,結構嚴謹,工藝精良。往前更是一番天地,得天獨厚。宏偉壯麗的禹王宮,那正襟危坐的禹王、觀音、彌勒佛、龍王、藥王佛像高高屹立在詩情畫意之中,慈眉善目地望着人們。彌勒佛為梵凈山佛教大神之一,乃創天地之神,眾生之父,於烏羅是香火最旺之佛之一。此外其祥瑞擁簇,秀色可餐,芬芳撲面,令人賞心悅目,心靜如水!烏羅佛教文化始於唐代,明清時期廟宇縱橫,僧侶雲集。據考證,時建有觀音殿、大雄殿、齋舍、藏經閣、曲欄長廊等。供着觀音、文昌、達摩、玉皇等像,香火盛極。從建寺以來,法門神像,高僧輩出,道風遠播,代不乏人。世事變遷無常,歲月飄去又飄來,鍾靈毓秀的天馬寺已如杳去的黃鶴,不復存在。留下那滿目蒼涼的遺迹,依稀記下了當年的興盛。然而青山依舊,人文情懷沒有變。茂盛的草木,擋不住人們拂雲歷史的塵埃。登上天馬寺,頗有點“眸開千里曠,心靜萬緣空”的感覺。晨曦早起,雲煙朦朧,時遮人眼,霧氣升騰,與遠處白雲繚繞若隱若現的山巒遙想呼應,頓顯幻境,宛如仙界,愜意之極,悠悠然,樂陶陶,不亦“神仙”乎?
一位精神矍鑠的銀須老人同我打招呼。看他行走自如的樣子,我無不感嘆他颯爽英姿。我以為他只有七十齣頭,其實他已八十三歲了。在家中,熟知烏羅史的老人向我講述了烏羅的歷史:
不知是什麼緣故,唐太宗李世民竟然看中這塊風水寶地,於唐貞觀四年(630年),在此設洞,封建統治的末梢就伸進了這片邊鄉僻壤。六年(632年)改烏洞置烏羅司。元大德六年(1302年)改烏羅司為烏羅龍乾等處長官司。明洪武四年(1371年)改烏羅龍乾等處長官司為烏羅長官司。據《太宗永樂實錄》載,永樂十一年(1413年)2月,帝諭戶部尚書夏原告等議:“以思州二十二長官司,分設思州新化、黎平、石阡。思南十七長官司分設思南、鎮遠、銅仁、烏羅四府”。自此至清末,烏羅這一軍政建置基本不變。
但真正把烏羅拓展建為黔東重鎮的應始於明太祖朱元璋。朱元璋為鎮壓苗族起義,推選梵凈山區的寨英、烏羅這些湘黔咽喉、軍事要塞作為長期戍邊屯兵之地,同時興建古城。內地商人、流民隨之湧入,帶來了江南和中原先進的思想理念和科學文化。獨特的閩浙皖贛式巷宅建築群逐漸拔地而起,直到清末才日臻完善,成為“梵凈都會”的繁華興盛的烏羅古鎮的主體和脊樑。漫長的歲月,不僅給古鎮留下歷史痕迹,更多的是積澱了豐厚深邃的文化內涵。鎮里規整而錯落有致的民宅、古祠、古寺仍復年復月復日地向人們講述過去的繁榮,演繹着人與自然之和諧的生存理念。 老人靜如止水的敘述,讓我的思緒在遠去硝煙瀰漫顛沛流離的原野里有着一種不可拒絕的隔世的悵惘和畏懼,中間橫着一段無法抵達今天的距離,即使光的速度驚人之快,也不能溫暖趕往昨天的滄桑。翻開苗族的歷史,裡面全是淋漓的鮮血、辛酸的淚水以及無盡的哀痛。
對梵凈山東麓歷時數年的征戰,對住在這裡的苗族來說真是一場曠古浩劫,用“血流成河”和“哀鴻遍野”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並不為過。寨英、普覺、烏羅等地,經官軍毀滅性地剿殺之後,除留下仡佬寨、翁濟和焦溪外,其餘所有未被斬殺的少數民族群眾,不管老弱,無論婦幼,全部被明軍像驅趕野獸一樣逐出家園,流連到原始洪荒的深山老林。他們祖祖輩輩、含辛茹苦、披星戴月開創出來的肥田沃土,如今盡數充作了屯田,分配給留駐下來的四十八旗屯兵,早先的苗鄉仡寨幾乎在一夜之間像雲霧像夢幻一樣消失在天地之間。
我想象着,一個地方就是一把古老的王琴,各個民族就是琴上的絲弦,漢族的弦,苗族的弦,土家族的弦……所有弦的彈拔才奏出和諧的樂曲。
小河單拱石橋下的姑娘們歡聲笑語,與彎曲的溪水波光構成一幅美妙的風景畫。溪水下游翠竹幽幽,秀色可餐,那瓊樓玉宇、石橋、溪水、人家,多麼秀美的田園畫境啊。這使我想起時光就像一條前不見古船后不見新帆的長河,承載着歷史滔滔不絕地向前流淌,兩千多年前孔子曾站在河邊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如今人們仍愛感嘆時光的急促以致生命的短暫,又因這苦短的生命充斥了太多的無奈和無聊,一時竟然忘記了歡樂的感覺是來自對生命的把握和運用。不少人總是試圖把生命的過程安排得滿滿當當,於是將時光拋灑在無休無止的忙碌之中忙着奔仕途,忙着撈鈔票,忙着找情人等等。使自己像一隻旋轉永動的陀螺,一旦停下來就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失去了獨立的支點,這無疑成了一場心理飢荒,在忙和累中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在新街望着那迅速流動的車輛,望着寬闊的街道,望着兩旁莊嚴的建築,常常使我感想如潮。彷彿華燈也在低語,訴說往事、鼓掌吶喊、展望未來。遠遠近近的建築物在陽光照耀下,它們都是用金、用銀鑲嵌了起來,現出了雄偉典雅的輪廓,有的像宮殿,有的像明珠,有的像閃光的崖壁。
我認為烏羅的風骨是文人與自然的和諧融合而形成的。沉積在歲月留痕里的古鎮文脈凝聚成一種精神、一種氣韻、一種哀怨,常常憑藉四季的風、霜、雨、雪,在枕河人家的那種厚重的情感世界里激蕩不已,這樣的感情和感覺多麼需要珍惜啊!因為這深處就有關於歷史、關於民俗、關於家鄉、關於生存、關於時間……等等複雜的思緒。歷史能成為文化遺產,那是靠歲月留下的這些痕迹,那些保存在典籍內、浸染在風情里、蘊涵在傳說中的故事,為這些歲月留痕作了最堅實的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