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沒見過山西的二哥,想見到他的願望愈加的強烈,於是決定買火車票,明早就出發。人出門遠行有個規律:突然做出的決定,趁熱打鐵就能做成;擱置下來就容易放棄。剛剛才買好車票,心裡就已掠過一絲悔意,畢竟是要到千里之外,再者二哥那裡是否方便?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有些草率,等到和二哥通過一個電話后,心裡就踏實下來,去心似箭了。
第二天凌晨,火車準時到站,檢票上車后發現座位上、甚至地板都滿是人,每家常見的椅子、沙發在這裡卻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果真是出門難!對號入座后,發現自己座位已經被一年輕人佔據,心裡不快的順手掏出車票,小小車票像一面勝利者的旗幟,在“佔領者”眼前理直氣壯地晃了一下,那人嘆口氣,乖乖的離開座位。靠在座椅背上靜靜的閉着眼睛休息,腦子裡自然的回憶起了二哥的樣貌:挺直的腰板穿着警服,瀟洒幹練,精氣神很足,在局裡公認的能力足、有前途,被稱作:少帥。
車到目的地已是正午,我在出站口的人流中左顧右盼,邊走邊尋找着那個熟悉的面孔,快到車站廣場旗杆下時,“濤濤!”忽然聽見那個久違了的聲音,回頭看時,有人向我走過來,腳步蹣跚,一下子驚呆了:這是二哥嗎?走進才看清楚:沒錯,是二哥,怎麼瘦弱成這樣!並且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二哥見我一臉驚訝,苦笑一下,拍拍我的肩膀說:“走,先回家吃飯”一手摟着我的肩膀走出車站。到家裡午飯已經做好擺在餐桌上。這時我早已經飢腸轆轆,洗完手就開始狼吞虎咽,這時看到二哥熟練地從桌子下邊拎出一瓶酒,拿兩個八錢的酒盅倒滿,一杯放在我面前。我放下碗筷,忙解釋自己酒量不行,不能喝酒,二哥臉上微沉,說:“就這一杯,再不勸你了”我只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二哥臉上這才放鬆下來,露出笑意。整個午飯時間,沒見二哥吃過一口東西,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只見他手端着酒杯接觸嘴唇那一瞬間,滋——的一聲響,臉上露出一種愜意和滿足,酒盅里的已下去一半。
這陣子,嫂子在外地出差,家裡就我們哥倆,二哥比我大我十幾歲,時常錯位般的拿我當晚輩看待。晚飯後聊天,我問:“二哥這些年過的怎麼樣?”二哥沒說話,只是習慣的端着酒杯自斟自飲,腦袋無力地耷拉着,看他那副醉生夢死的模樣,我心裡不忍,試圖奪走酒瓶兒,竟被他眼疾手快的先搶走了,呵斥道:“幹什麼,你要不是我弟,就罵你了!”此時,我看到他這樣糟蹋自己,十足的酒鬼面目,心裡開始鄙視他。
第二天一大早,二哥托他的一個朋友開車,帶我到市區的景點看看,他說身體虛弱,就不陪我了。車到樓下,我難掩興奮的跑出去,上車剛要出發,就見他跌跌撞撞的跟了來,我下車問:“怎麼了,還有事兒嗎?”“我想了想,還是陪你去吧,要不我不放心”二哥說,這時,我心裡笑他太多慮了。一路上,二哥嘴不住的叨叨着,我充耳不聞,自顧趴在車窗上探出頭,貪婪地眼睛不眨一下,也許因為到了一個新環境,產生了那種強烈的好奇和新鮮感。到了景點,司機在車上等着,我腳步輕快的走在前面,二哥總是遠遠的落在後面,距離拉得太大了,不得不停下來等着他,我心裡在埋怨他非要跟了來,擾了我的好興緻。就這樣走走停停,一天下來,我深感意猶未盡;他額頭滿是汗水,剛進家門就癱倒在沙發上。
次吃早飯的時候,二哥喝下一杯酒,放下酒盅看着我問:“還想去哪裡玩兒,我帶你去啊”“聽說平遙古城挺有名氣,我沒去過,不知道怎麼樣”我剛說完,抬頭見他臉上露出為難神色。我知道到從這裡到平遙挺遠,有一百六十公里,只是壓抑不住對平遙古城的嚮往,所以才說了出來,緊接着有些後悔的說:“不是非去不可,你身體不好,還是我自己在市區里走走吧”二哥只是默默的點點頭。飯後,我騎着自行車在臨汾市區邊走邊看,隔一段時間,二哥的就會打電話來,無非是擔心我迷路或者遇到壞人,接完電話,心裡笑他酒後太磨嘰,操心多餘,我都多大了!後來索性關掉手機,終於清靜下來。那一天,直到天快黑才回家,快到家門口看到二哥站在大院口,向路兩邊張望着,我走到他跟前叫了一聲:“二哥”“你電話怎麼老也打不通?”二哥問我,“手機沒電了,昨晚忘記充電了”我含糊的搪塞着他。
離開臨汾前一天的大清早,“濤濤,濤濤——”睡夢中被二哥叫醒,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今天上午九點的火車,帶你去平遙”二哥邊穿衣服,邊朝床上依舊哈欠連天的我說,話音剛落,我不敢相信,以為聽錯了,直到二哥再重複一遍,身體頓時就像打了興奮劑,立刻翻身下床,睡意全無。事情來得突然,沒有一絲徵兆,二哥穿好衣服,坐在沙發上習慣的端起倒滿酒的杯子,剛送到嘴邊竟然停了下來,杯子里的酒依舊滿滿的放回茶几上。上了火車,心裡的疑惑一直未解開,坐對面的二哥悠悠的說:“想着還是帶你去平遙一趟,你來一次不容易,當哥哥的要滿足你的願望”我心裡一陣感激,反倒有些不忍心了,為了這次出行,他酒都不敢喝,身體贏弱的硬撐着陪我出遠門。火車快到靈石站的時候,二哥手指着車窗外的崇山峻岭讓我看外面,說那裡有一座獨木橋,我望出去果真在遠處的山澗之上,橫跨着一條細細地黑影,下邊是一條小溪蜿蜒而下。二哥講這裡有一個故事:這裡的山腰處有一座小廟,住着一個和尚,對面山上有一個中年寡婦。和尚六根不凈,經常趟過溪水去和寡婦偷情,因為溪水冰涼刺骨,每次和尚都在寡婦懷中暖腳。這件事讓寡婦家孩子無意看到,既心疼母親,又感到奇恥大辱!但是為了母親,忍辱負重,在溪流上架起一座獨木橋,這樣母親就不必再幫和尚暖腳。直到母親去世的一天,孩子在夜裡持刀潛入小廟殺掉和尚。車窗外那座獨木橋一閃而過,很快看不到了,這個故事深深打動我,感慨那個孩子面對孝與義兩難的抉擇。
平遙遊玩回來已是晚上,恰巧嫂子回家了,得知我們去了平遙,嫂子竟一臉的驚訝!晚飯後,二哥進了卧室,我坐在客廳沙發上,嫂子過來坐在旁邊說:“你二哥這些年工作上遇到很多坎坷,因為他一貫不畏權貴,秉公辦事,得罪許多人,受人誣告、排擠,被上級調查多次,但都沒查出問題,他開始鬱鬱寡歡,整日借酒澆愁,有了酒精依賴症,一會兒不喝就渾身難受,為此退居二線了”嫂子說到這裡有點哽咽,眼睛分明已經濕潤了,穩定一下情緒說:“這幾年他從不出門,只是在家不停的飲酒,頂多到樓下超市菜場買點東西,真沒想到,他竟能陪你去那麼多地方,走那麼遠的路!”我站起身,走到二哥卧室門前,透過門縫兒看到他已經睡着,心裡的慚愧和感激一起湧出來。
回去的那天,我坐在沙發上,手裡攥着那張返程車票,翻來覆去,二哥在一旁喝完一杯酒,說:“你——你要是不忙回去,晚幾天再走也行”“以後有機會吧,我還會來看你的”我看了他一眼說,到時間要去火車站了,二哥執意要去送我,等我排隊檢票進了站口,停下腳步,回頭只見二哥身體傾斜着,一手托在腰上站在原地望着我,我朝他揮了揮手,轉過頭時眼睛已經濕潤了。
我的二哥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