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大亮,掃街的塵埃還正在飛揚,龍山鎮的早市確已熱鬧非凡了。今天是周末,少了上班族和學生的身影,老十字街就純粹了許多。
說到老十字街,打我記事起,這兒就是一個忙碌的地方,這兒的早市並非用來買菜,十字路的東面,幾十年來一直是打零工者集結的地方,這不,今天的第一趟公交被困在這兒動彈不得,喇叭聲被淹沒在討價還價聲中。十字街西北面是最有看點的地方,老式的大木板門鋪面早已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鋼筋水泥卷閘門。裡面的商品與城裡的並無太大區別,這些鋪面的前面,幾個小吃攤被擠在了馬路上。最大的一個攤被安置在三輪摩托上,車廂里放着一個用毛巾捂着的大戴鍋,掀起的一角下,露出了亮紅並冒着熱氣的甜米,甜米用糯米、大棗、紅糖、蜂蜜先炒后蒸製成。沒有桌子,沒有排得長長的隊伍,只有幾個小凳.攤主動作麻利,手中的鏟子在小蝶邊兩刮,總不忘再補一點,送到或坐、或蹲、或站、或要帶走的食客的手裡。三輪車的右面的一小灘,方桌上放着大鋁盆,白洋布下是甜麥子(方言叫甜胚兒),同樣只有小板凳,但食客依然在喧鬧與塵埃中全神貫注於甜麥子的醇香。
就在近旁,油圈(本地叫油陀)、油糕剛出鍋,整齊地排在支架上濾油,鍋蓋大的鍋盔卻不是鎮上的,龍山鎮的乾麵鍋盔因無利可圖已經絕跡了!但那扣了印花的烤得微黃的顏色,撒了胡麻面、苦豆,摸了薑黃的味道(甚至有一口很咸)一直封存在龍山鎮中老年人的心中。
我時常想起兒時,在堂屋太奶土炕旮旯上方,掛在木橛的敞口小皮包,散發著無盡的誘惑。那裡面時常有爪爪饃或一牙子鍋盔,正是爺爺從老街買的。包里的味道與掛在橫樑竹籠中高粱饃、糜子面饃、玉米面饃的味道有千壤之別。每逢姐哭鬧,我和小叔就有機會再炕席搶饃饃渣兒,那時還慶幸太奶年高視力弱,要不然會全給太奶用指頭沾進姐姐嘴裡。搶一個渣渣放進嘴裡,捨不得咽下的清香在嘴裡散開,早已壓過了粗糧面的苦澀與割喉的痛苦,這清香又不覺被放大,讓年幼的我感到人生的意義就是要吃上鍋盔饃……甜胚兒只有在端午節時才能吃一口,大多時是用自家麥子做的,無法與老街的油麥甜胚兒相比,至於油陀、油糕,那時只存在於我的眼中,從來就沒有和我親密接觸過……我不得不總在農家院里想象着龍山鎮老街的繁華。
老街十字最響亮的招牌是白師炒麵,比這更早的鍋盔、爪爪饃、甜醅兒、油陀、油糕、定糕、涼粉、三泡台(一種茶藝)卻已經或將要慢慢遠去了。老街居民露天品嘗的與其說是一份早餐,還不如說是一段已經流逝的和即將流逝的歲月。
汽車的汽笛一聲接一聲,鋪面的卷閘門嘩啦啦相繼捲起,電子屏閃出金黃的廣告詞,店面口的音響咚咚響起,城管全副武裝執勤,現代繁華來勢兇猛,一回神,再看幾個小攤,早已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