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來到米亞羅,為看醉人的紅葉。坐在向高海拔景區駛去的觀光車上,深秋的涼意在畢棚溝里漸漸蛻成了寒冷,雪山在藍天下閃着晶亮的白光,雪峰下,墨色或墨綠色的樹林中,三五株滿樹的金黃,以耀眼的挺拔站立着季節的標誌。
2006年10月初,我第一次到米亞羅,也是我第一次到千里之外看紅葉。遺憾的是,那年我們到早了,紅葉只幾樹幾枝的初露於碧樹綠水間。今年來時,我滿懷期望,那滿山滿嶺的紅該是怎樣的一種景象?沒料想,不停頓的一路風塵,我們又來遲了,除了景區入口處兩面的山上有幾片彩林還算夠義氣,踐諾似的熱烈而奔放外,越往溝里走,越不見紅葉的艷影。
但,我並不感覺絲毫的失望。
我終於看到了身披雪衫的冰峰。六年前來,冰山唯峰頂覆滿白色外,山體上大面積地裸露出一塊一塊的黑褐色。站在雪水化成的溪流邊,仰望着雪山,我一腔激憤之情噴涌而出:“雪山的冰肌一片片地蝕化在山溝/本想撫摸冰峰肌膚的手,觸及的/卻是寒徹十指的無緒溪流/冰膚玉肌已不是你完整的容顏/唯有褐色的岩石,在紅葉之上聳立你強壯的骨骼/雙手放進血脈里的感覺我無法訴說/身軀里卻早已淌進你亘古的剛性/高原的魂魄在我胸中綿延千里/拒絕融化的四肢與雪山的冰肌連成一體/以雪山之子的名義,我祈願/你與無形魔鬼的搏殺,從此永不失敗/又一座雪山骨架的標本/不再矗立在紅葉簇擁的潔凈高原”,溫室效應對大自然的破壞在這裡是如此的觸目驚心,那一片片褐色的山石不僅割裂着我的目光,也割裂着我的心。今年的景象卻迥然相異,似乎是雪下得更早更多,但我更願是雪山贏得了與“無形魔鬼”的搏殺。我的心,被那一片片晶亮的雪光映照得像一片最耀眼的紅葉。
我畢竟還是看到了紅葉。六年前第一次看紅葉,像孩童似的舉着好奇而貪婪的目光,紅葉少,就每一枝每一片都不放過,“米亞羅的紅葉/像遠在他鄉的少女,一片片細說著她們的紅”,由紅葉聯想到穿紅衫的少女,這似乎是一種慣有的比擬,而我這比擬卻是來自生活的實際——歸來途中,我們夜宿桃坪羌寨,在篝火晚會上,我們與羌族少女跳過舞,照過相。想象可以彌補現實的不足,但真實的圓滿更是人最強烈的渴望。“有了憧憬,曠寥的空間/可以融化為一滴紅葉上的露/有了嚮往,遙遠的路途/可以變作紅葉上一條迷人的脈”。當我們再一次走進畢棚溝時,不就是在走進兩千多個日夜前的“憧憬”與“嚮往”么?
更撼動我心靈的,是我在這片有雪峰有紅葉的土地上看見的另一些景象。這次去米亞羅,我們先是順道去了映秀鎮。走進映秀,嶄新的樓房,整潔的街道,祥和的老人與賣水果的婦女,讓人的感覺暖和而舒適。不想,轉過一條街,突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廢墟——5。12大地震紀念地。震裂的時鐘永遠停留在那一個撕裂了一個民族心靈的時間。台階上整齊地擺放着一排排黃花,每一個進去的人都默默的鞠躬默哀。看着一棟棟肢殘體裂的教學樓,我淚眼模糊。作為一個有着30多年教齡的教育工作者,我對孩子們的感情是格外深厚的。“在那些書聲朗朗的課堂上/多少稚嫩的生命和美好的嚮往/——在一刻間陷進黑暗/在那些堆滿玩具的嬰兒間/多少哺乳的母愛和天真的笑容/——在剎那間埋入廢墟/那是怎樣的一個山崩地裂呀/一個個家庭隨樓房凄叫着坍塌/一座座城市像泥石呼嘯着墜向谷底……/我多想:把時間一把拖回去/讓今天的山青水碧風和日麗/代替那魔獸狂震的瞬息”。是啊,我多想啊!六年前寫下的詩句再一次敲擊着我的心,心窩一陣陣收縮得痙攣的疼痛。
六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一路上,我們看見的是一座座的新城,一座座二三層高的小樓房。新建的樓房上都飾有濃郁的藏羌民族風格的花紋,房前房后大都砌有圍牆,圍牆內種有蔬菜,栽着果樹或花木。其間最醒目的是,綿延幾十里,沿途的一座座樓房上都豎著一面面鮮紅的五星紅旗。感謝感恩,讚頌讚美,一切的一切,都寫在那一面面國旗上。如果要說詩的話,那凝聚在五星紅旗上的炙熱情感才是大地上最美的詩行。
行走大地宛如行走在繽紛的詩頁間。雖然我在大地上留下的腳印遠不及一片樹葉上的葉脈,每一次與雄山秀水的對話也都說不上銘心刻骨,但是,當我的心智在大自然的啟迪中一次次開放如花,我與高山流水的親近就成了一次次詩意閱讀。這種閱讀是鮮活的,流動的,因而也就永遠是嶄新的。襯以閱歷的底色,浪花會翻捲成詩韻,落葉會飄落成警句。大地詩頁的閱讀,是一種生命的充實,更是一種生長於大地的生命的張揚。
回味着米亞羅之行,我咀嚼着冰峰紅葉賜予我的片片詩境。
走在大地詩頁間 標籤:唐山大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