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歲月何時把一切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在我眼裡,母親已儼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俗婦。
為了幾毛錢便宜與否的菜價斤斤計較,張三長李四短地喋喋不休,大清晨的時不時就冷不防地引起家裡一陣硝煙戰火......
這些片段,成了不斷重複上演的無奈的劇情。
我聽着她大聲責怪的粗啞的喊叫,心中疑惑着她是否天真爛漫過,是否也曾懷揣過猶如詩篇般絢爛而馨香的清夢。
藍色、輕靈、詩意、暢想。
在我看來,這些詞,距離現在的她,簡直不止一個世界的距離。
於是我迴避她,對她苦口婆心的說教嗤之以鼻,那時心裡還暗暗發誓,長大后一定不做她這樣庸俗無趣的人。
一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她的年輕歲月,絕非我想像的那樣。
當她的老朋友滔滔不絕地談起當年的故事,善談的我卻只剩下呆若木雞的份。
流暢的琴聲、優美的歌聲和溫柔的微笑。那樣一個在老朋友的講述中模糊現影的、姽嫿妍麗的女子,顯得那樣陌生而又遙遠。她彷彿在時代的另一端向我招手,彷彿是鑲嵌在詩頁未完的空白里,流動着的青瓷花紋。彷彿是在黃昏燃燒着的暖色里,一抹淡硃的流雲。
那遙遠的女子是母親的青蔥歲月。
這些年來,曾經的女子卻已儼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俗婦。
只是,那份俗氣,始終在我逐漸長大的背影后顫抖不息。
只是,那份俗氣,始終圍繞着關於我的一切而愈加濃烈。
有一天,我在布滿灰塵的柜子角落裡發現一張黑白的相片。
相片中的少女笑得有些靦腆,雖然相片的色彩永遠是揮之不去的單調,卻仍可感到陽光在那時追逐葉影的燦爛。
我的母親,和相片中的少女有幾分相似,可恍惚中卻多了皺紋、多了蒼老。
最明顯的,是多了眼中那一片淚水似的迷濛,和再也無法蒼白掩飾的憂傷。
歲月靜淌如水般流逝。
只是有一個人......
偷走了母親曾經的詩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