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陋室
下課返樓,推開一扇深紅色鐵門,滿目的景象便是另一個世界了。室外的陽光,特別的好,是從旁邊的高樓下壓過來的,無形而尖硬;掠帶上窗檯幾盆草花的香味,透過發黃的窗帘,這門就隨身緊關,一切復沉淪於黑暗了。
鐵門背後上貼課表、計劃諸多為文者,下栓一根線繩,因其背暗,晾掛襪子、內衣、小褲、洗腳毛巾之類。後窗玻璃,不知何時成為頑皮小子練習彈弓的靶子,幾個抽象窟窿,皆用幾張白紙糊於其上,冬季怕冷,橫掛毛毯一條,光線愈暗,愈覺溫暖。窗下銀灰色暖氣片之上,經老婆洗過的尿布、褲子、鞋墊等濕物置疊而晾。欲開窗換氣,又深怕寒氣見空而入,此時,甚感此居鬱悶也。
屋的開間是三點五米,入深是五點五米,約得以十九平方面,如果再有一點縱橫,一切就好,便為一個囫圇數字的平方。學校奢侈,發一書架,二三四層書畫專業書籍和各種文學詩集,相擁不堪,皆置不用。一層書架上擱放幾個油瓶、醋瓶、酒瓶、鹽盒、筷子等灶具,偶有一不小心,書籍全身便會落個瀟洒淋浴,慘遭不幸,可惜,悲哉。
靠窗低柜上放置煤氣灶頭,旁依氣罐油膩入銹,難以清除,如若做飯之時,滿屋煙嗆咳嗽不止,常常比高級香煙還好。倚床頭有二米大案,上鋪一大毛氈,常有來客疑笑主人為著名裁縫,問所為何用,大笑暢曰:畫家專用。近日畫案慘遭下崗,立置暗角沉寂無言,追其原因,兒子整天在其上踢、跳、玩樂,成為他的活動舞台,盡情表演,其樂融融。畫氈隨時變成尿氈,清晰的抽象地圖順然呈現。畫板變面板,鍋盆碗盞,爭奪其位,盆內有干膜,鮮菜,互相碰壁,致使幾月筆墨沉睡,苦無作畫條件,若有求字畫者,遺憾便道:最近偏愛文字,無暇嬉墨,婉言謝絕,皆趣之所笑,此乃俗趣也。桌子下是書,是畫,是報,是宣紙,這桌上桌下,書架里書架外,全堆放了紙卷書本紙箱全為易燃之品,倘若兒子尿急之時,隨意自取幾張鋪於地板,潮濕有味,其情樂也。
衣物用什就寸土必爭,實在無地讓傢具立腳,因為人腿太多。電腦進屋,左觀右看,無有新地所置,無奈尋得與電視相貼為伴,得一課桌擱於其上,苟位置得宜,後為主人暢用,另有世外之趣,不禁樂而開笑也!
且說牆臉,更有勝者所舉,以所謂名人字畫來補壁遮塵,有主人大學的老師包教授墨寶,上書有劉禹錫膾炙人口之《陋室銘》,則洒脫,則豁達,豪情自在,遺憾卻曾被兒子幼稚無知的大筆揮毫,指點江山,已面目全非,心真痛也。亦有“藝海無涯”“群賢畢至”等書法大作,不再蕭然四壁。最誘人眼珠者,為安格爾裸女油畫《泉》之圖片,令來客不敢正視,然主人習以為常,讓人開懷,則有無限韻味無窮之審美空間,所謂審美,實則審趣也。
若要觀其屋頂,則另外一片天地。牆角蜘蛛安家結網,大若雨帽,經緯高超,塵煙熏迷,絲粗如繩,那是人工所不能及的藝術品焉!但其總是害怕主人掃把一路掃來,落得傾家蕩產。樓板縫隙開裂,有水留痕,斜斜下來,有分有合的圖案,看做是一棵禿樹,亦看做是一個枯筆字,有屋漏痕之感,更多者看為是抽象之畫,常看常新。豈知此屋曾有多少主人?時光流逝,大凡被煙熏黑者居多,黑白牆皮,斑斑駁駁,猶如魚鱗,其色或淡或濃,其形大小不一,其狀起伏不定,抽象自如,有古色蒼茫之槪,猶如敦煌壁畫,顏色多彩豐富,古拙典雅。平日隨時剝落襲擊頭頂,或床有,或桌有,或地有,最為要緊之刻,則是開鍋下面之時,天頂忽一大片白面已經奮勇騰空而下,汆入水中,而瞬那時,女人苦罵:難難死了。開窗放煙,冷風卻乘機潛入,致使牆壁書畫墨寶,時而具象生動,時而變形誇張抽象化,更有撕裂者,兒子一旁大笑,乃諷趣也。
當屋垂吊的一盞電燈,視認為一輪太陽,門后掛着的一片圓鏡,視認為一輪月亮,太陽永不落,月亮永不缺。兒子說:還有八顆星星,兩顆在他臉上,兩顆在媽媽臉上,四顆在爸爸臉上,因為老子有一副眼鏡。夜裡或許斷電了,爐火融融光亮,人之初是善的,人之影卻詭變,在四面牆上忽大忽小,忽長忽短,自己常常為自己吃驚和感動。
臉一日洗幾遍,臉還是不幹凈,臉可以刮,可以留,可以爭,可以賞,但不可以丟。眼一生不洗,眼永遠是亮的。空餘的地方發揮不了拖把和掃帚的功能,亦就不必花那份錢,反正人是活動的,是天生的避塵珠。奇怪的是空氣沒有因空間狹小而稀薄,為了看清人之呼吸,就以香煙為有形的空氣,吸進一口,吐出三口,裊裊扶搖到屋頂,祥雲籠罩大可在俯察品類之盛后,再可仰觀宇宙之大了。
特定的環境就有特殊的人物形象。環境可以塑造人,亦可毀之一個智者。
書已至此,欲知本屋何人,一教書匠者,原州布衣人也。主人常不修邊幅,長發略掩一幅高度近視眼鏡,貌不驚人,才不壓眾,一介尋常虜夫,愈來愈一如孔乙己,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也。自娛為:一瘋子也,一“傢伙”耳。主人是搞藝術之人,本姓為“姬”,自幼家寒,老爸是讀書之人,希望兒子有所作為,便取儒雅之名“文海”。吾幼嘗無志,可今無大成,然多感愧於內心。乳名“海子”,只因老媽疼愛常呼“海娃”,今又嗜好文字常署筆名“海子”也。蓋今乃網絡之世界,與人論談閑侃,多假於網絡之上,網絡既在,百度亦在,百度在手,萬事不愁。於是上網尋求慰藉得一網名“大海”矣。在此特以說明姬姓的族人,皆為黃帝的嫡系後裔,此姓氏具有將近5000年的悠久歷史。如今所有姓氏皆從“姬”姓分出,故知其者少,未聞者多,逢人遇友,互面介紹則常聽之音,而不知其字,便誤一妓也,哥們捧腹大悅,以吾取樂矣,余便反擊,你伙豈敢取笑你之先人大為不孝,哈哈……
本屋主人,最喜山水風光,以花為美,以絲竹之聲為賞。嘗仰觀滄海,卧聽松濤。若夫寄情江湖,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人生樂甚!海角天涯,如能歸去來兮,羽化之心俱無,至若與朋友交,言而有信。常以禿筆一支,蔑世無情為大言之徒,狂盪不羈,常為工作家事所累,但因孝子遺風,他胸懷坦蕩,性格豁達,真誠待人,嗜書善畫,嗜以文行,上網對弈,是非判然,擅飲好客,好酒微醉之時口中高吟“淡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之句,極大笑樂:但得醉中趣,莫為醒者言。散談看世,課餘閑暇,在閑適中尋找詩情,於平凡處發現意趣。勞其筋骨,清潔精神,趣存乎內而發乎外,鍾情於維納斯之崇拜,固守殘缺了無遺憾的真實之美。自古文人,其窮已極,一副窮形極像,而不大安分守己好評是非,涇渭分明,不願同流合污。於是,時而荒誕可笑,有時嬉笑為文,可憐不懈的聊以自嘲。即發於“好心情文學網”,與大江南北文友共享,欲得高人拋磚,但求玄心樂也!
此今多變而複雜社會裡,發現自身的渺小愚拙和現實社會的可笑后,進而調侃戲虐,且深知人生是一場亦悲亦喜之戲,人人都只不過是客,其中傀儡,太過老實,迂腐大事未成,徒惹人貽笑而已,未能變革現實,卻能變革自身,塑自為“不正經、不嚴肅”身居一隅,保持心明眼亮,且看那芸芸的眾生相矣!
主人是玩墨的,這黑屋大致也和諧。“愛烏及屋”嘛,眼睛看墨的顏色多了,便亦如此。
靜守屋窗之旁,點支香煙,隨手推開半窗,花草之香,自鼻入腦,通身怡然。清風一枕南窗卧,閑閱床頭幾卷書,欣然分享從玻璃、門縫裡斜射進三五根光柱,光線的一切的生動里,室內被罩上了桔黃浪漫的色彩,令人溫馨。斜陽繼續上移,照在電腦上方的水墨梅花之上,可分的清那淡那濃,墨用得勻,用得活,滲化分明,有其亮色和韻味。真謂: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頗有幽趣,皆得益於孟春夕陽之美麗。
若遇健談文人入來,清茶一杯,坐話良久暢於古今中外詩詞其中。倚坐案旁與狂君談書論畫,書“大江東去——”未半,促膝閑話時偶有談及,便拉袖上前命坐曰:君既來也,亦可品讀此畫何如?並指牆面書字畫者何人,那亦是本地略有浮名的畫家、書法家大海拙作也。相與歡笑,日影盡去。不亦快哉!
工作一天,身心都十分疲倦,進入這個世界,窄小卻溫暖,昏暗而安妥,無害人之熬煎,亦無被害之惶恐。男的有妻,女的有夫,夫妻有子,有酒且飲,無酒清談,隨形適意,其樂無窮。謂之愜意樂園,大為快也。
飯後無事,兒子背誦《百家姓》與《三字經》爛熟如瓶中瀉水。小言澹澹,童趣盎然,率性而為,不亦快哉!
球場晚歸,汗出遍身,縱橫成渠。主人好棋,而不甚精,常有棋友來訪,每逢必戰於八千里,棋路長。君曰:“以我不能勝耶?牆上美女為賭”。下數十子,棋局漸輸,忽見一狻貓,注目搖尾,似有所睹,驅之不去,嗖之一聲,掠越棋子擾亂棋勢,自此更不復棋。大為快也!
夜晚,電視盡顯其強烈的功能,不斷切換鏡頭,女人坐看電視醒似夢,一書在手睡眼花。兒子蹣跚左右,地板為其所用,當作黑板,胡寫亂畫自信悠然。騰、騰,不敢腳底語,唯驚腳下人,偶然凳子倒,疑是地震來。三樓滑板車,如雷頭頂過,恐覺樓板搖。令人驚恐不已。怕、怕。
倘若主人享受電腦,欲傾心創作抑或與哪位痴情網友聊以自慰,女人就會馬上接過孩子,叨嘮不止“買個電腦就像給你買了個小老婆?常天常夜光爬在上頭不管家了?”聽此一言,還果真如此,大笑快哉!破椅常在屁股下吱呴吱呴,唱着西洋的歌曲。孩子亂挖亂拋,樂此不疲,時而如不順心便亦哭聲連連,女人批評罵聲,胡言亂語可謂不少。吵吵——,煩煩——-,天天如此,氣均由心生,頭大頭大,痛哉,痛哉。思緒紊亂,難以下指,兒子前偎后擁,身影搖曳不定,此乃無能為力,心空被許多的煩惱與委屈所填充。若達到極限便有種瘋狂舉動,大動肝火,女人亦強阻不得,終是不復強阻,了無其事,瞬間心情與時間被擠到了窗外,無奈,放棄靈感,掩門出屋,月色頗佳隨影至門房觀之,聚聊者固亦不少,遂聆聽閑人閑語佯裝取樂,孰知吾之痛也。難言之隱,不足與外人道。
友人常勸,得找大室一間,安心創作,然學校每人一間,再者並非屬我,懶的求人,只好湊合罷了。
曲終人散,靜待他們皆已熟睡,便輕手輕腳開門而入,再次沉浸屏幕之前,似乎在博里發獃,細說風雨;搜索電影,讓那些嬉笑怒罵、刀光劍影的鏡頭衝擊着自我的視覺和聽覺。又欲聊天,但是在這方面毫無天才,三兩下子就被不理或者踢出。鄙人獨自暢遊翰墨或遊戲文字,羞稱“作品”二字,亦不願與正統所謂“文學創作”沾邊,只書自我所感所觸,娛己娛人而已,若有文字能裨益於世道人心,哪怕億分子之一,亦問心無愧也。愛好廣泛,閑敲棋子落玉盤,午夜獨飲小酒,西窗剪燭,欣賞他人之佳作,倘佯於名畫之境界,品味再三,痴情於其間,落得一身清凈矣。看來,寂寞和清冷果真是作藝術或作學問者之宿命。主人常於夜間遲遲不睡之人,朝眠懶起,窗外棗樹之上小鳥鳴叫不已,而主人多以享受被窩之奢侈者,樂此不疲者,然非道中人,難以知其間情味。
主人是搞藝術的人,人亦成了藝術。這藝術真美。大凡真善美者,皆有趣存矣。
仰身斜躺於一張大床,二二得四平方米,全家相卧,擁擠有序,只為吾留一尺余隙,床底鞋盒雜物各為其位,或布鞋,或皮鞋,或大鞋,或小鞋……
夜過半,伸伸懶腰,打打哈欠,手機亦成為明亮的電燈,在這漆黑的屋子裡,雙腳探着鞋子,昄依自然,禮拜莊周,仰天嘆息。腰痛腕酸,早知如此,何必如此,既然如此,只好如此,如此如此,終於如此。
今不顧人言釁爾,獨作此言,少予音韻,聞之鄙陋。
主人云:何陋之有。藝術是藝術,生活是生活!
海子於2009。3。25春夜,修改於2012。12。9新屋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