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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亦快哉,“陋室人”!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一篇文章演變為一種文體,至今被人不斷效法或仿寫,就我所見,只有《陋室銘》和《不亦快哉》兩篇。有人會說,還有《七發》,不錯,但至曹植的《七啟》之後,這種散體大賦的仿寫就鮮見了。而仿《陋室銘》和《不亦快哉》則成了現代文壇上下的一種奇觀,大家寫,小家也寫,甚至有的老師當作業讓學生孩兒寫,略一收集,“銘”不下百,“快哉”上十,玩味之中,竟有些感覺或曰發現,心裡自說也不枉了這番小功夫。

  劉禹錫的《陋室銘》假陋室寫德馨,言簡義豐,聲韻和諧,易誦,當然也易傳了。故而仿作甚多,今舉一二:

  《學術銘》

  知不在多,能編則神;文不在高,人云亦云。小學博導,聞所未聞。剪刀加漿糊,教授即刻成。談笑皆指教,往來文人輕。可以扔良心,丟本份。無鑽研之苦心,無冷靜之思維。你給我添名,我幫你著文。孔子云:何能之有?

  《交友銘》

  友不在多,知心就行。貌不在美,心仁則靈。斯是好友,唯吾真情。遭難捨身救,遇喜共分享。彼此存信任,處事有默契。可以同生死,共患難。無爭吵之亂耳,無猜嫉之勞形。戰國廉藺交,盛唐李孟情。好友云:“君交如水。”

  這些仿寫,數着空空填字,對着位子寫句,現象是擺了,意思也有了,但直白如水龍頭放自來水,全把借物抒情這一“花”搞忘了,《陋室銘》不成“銘”而成了一詞牌了。

  金聖嘆的《不亦快哉》,嚴格點說不是一篇文章,它是金聖嘆在批註《西廂記》卷五之《拷艷》時順手寫下的。經後世作家不斷模仿,一段批註居然嘎然卓立為一篇《不亦快哉》,這恐怕是金聖嘆也未料及的。今之仿手中,高手多多,如林語堂、梁實秋、李敖,還有三毛、賈平凹等等。

  看幾則李敖的:

  其一:平生有恩必報,有仇必報,快意恩仇,不亦快哉!

  其一:仇家不分生死,不辨大小,不論首從,從國民黨的老蔣,到民進黨的小政客、小癟三,都聚而殲之,不亦快哉!

  其一:在廁所里讀黨義,不亦快哉!

  其一:在監牢里讀禁書,不亦快哉!

  其一:快行已意,有話直說,高興罵誰就罵誰,從蔣經國到他媽、從李登輝到楊麗華、從蝸牛族到女媧、從“忘了我是誰”到“教我如何不想他”,都在被罵之列,不亦快哉!

  以上選自“政治篇”,再看“生活篇”(不討老婆之“不亦快哉”),限於篇幅,也只錄幾則:

  其一:不須頂夜壺,幾夜壺做做然而去之,不亦快哉!

  其一:打麻將不怕輸,輸了不會被擰耳雜,不亦快哉!

  其一:可公然喜歡女明星,不亦快哉!

  其一,可以牆上貼大腿女人,不亦快哉!

  其一:可請女理髮師理髮,不亦快哉!

  其一:可向三房東三姨太太道晚安,不亦快哉!

  其一,可公然讀莎士比亞《馴悍記》,不亦快哉!

  其一,可火焚《醒世姻緣》,不亦快哉!

  其一,有賬自己管,有銀子自己花用,不每年一次送給女大衣店老闆,不亦快哉!

  我們都知道,李敖精通文史,學貫中西,談古論今,驚世駭俗,反傳統,反封建,罵暴政,罵時弊,呼籲政治民主,鼓吹言論自由,道人之未道,成一家之言。他公開自稱:“50年來和500年內,中國人寫白話文的前3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口氣之狂,史無前例,後世難再。這樣一位“快意恩仇”的狂人,碰上《不亦快哉》這樣的文體,豈有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快人快語,快意快文,讀時痛快,讀罷更覺痛快——夏如大汗淋漓時狂飲冰水,冬如手僵腳硬時猛喝烈酒。

  將對兩文的仿效作比較,可以看出:仿《陋室銘》的多為無名之輩,仿《不亦快哉》的大都是文壇大家;仿《陋室銘》的篇章大多無奇格逸韻,在藝術上較《陋室銘》差得太遠,仿《不亦快哉》的則佳作疊出,甚至有的篇什比《不亦快哉》還更“快哉”。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別具意趣的景象呢?要說明這一點其實並不難,《陋室銘》是“文人體”,工整典雅,《不亦快哉》最具“文人味”,可雅但不必大雅,俗則可以大俗,喜笑怒罵,反諷自嘲,在“起承轉合”的正經文章里不便寫的,在仿金文字中卻可一吐而快,一兩個句子說一件最快意事或一句最快意話,不講平仄,也不用押韻,率意,暢意,縱是“俗不忍睹”,也照吐無忌。這才是真正活在凡間的文人哪!

  誰不想快活而活快活而文呢?就是《陋室銘》吧,雖為劉禹錫的貶謫之作,也不作凄哭狀而“觸目皆成佳趣”。“斯是陋室,唯吾德馨”,這是自賞之樂;“苔痕上階綠,草色入廉青”,這是賞景之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是交友之樂;“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這是閑適之樂。呵呵,何樂沒有?

  有了這番解讀,誰不會朗聲一嘯:不亦快哉,“陋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