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用”也稱“借用”、“套用”,是作者巧妙地借用前人的句子並加以藝術改造,從而達到語言的創新與思想的升華,也是詩詞創作的常用手法。譬如譚嗣同《獄中題壁》中“我自橫刀向天笑”之句,就是化用一位晚晴文人的詩句,但由於二人道德操守的不同,所體現的思想境界卻有雲泥之別。
這位在譚嗣同之前寫下“我自橫刀向天笑”的人就是苗沛霖,字雨三,生於嘉慶年間,安徽鳳台武家集的一介寒士,以做塾師糊口,力圖通過科舉改變命運,但直到三十歲才考上秀才,生活上依然貧困潦倒。對貧困生活的怨憤,對榮華富貴的渴求,極大地扭曲了苗沛霖的人格,於是他寫下《秋霄獨坐》一詩自述心志,其尾聯云:“我自橫刀向天笑,此生休再誤窮經。”前一句頗有幾分英雄氣概,但緊接着的一句卻令豪氣頓失。他把自己的不得志歸結為讀書太多,他之所以“橫刀向天”,挑戰命運,只是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
當太平軍、捻軍在黃淮大地上風起雲湧之際,苗沛霖感到實現個人富貴夢的機會到了,他打着“抵禦捻軍,保衛族裡”的幌子騙取信任,舉辦地方團練,發展個人勢力,數年間便擴展至十餘萬人馬,控制鳳台周圍數十州縣,割據稱雄。由於早年身處社會底層,他對清廷的腐朽統治有較深的認識,但他接受的封建正統教育,又使他視農民起義為仇讎。
縱觀苗沛霖的一生,從表面上看,他在清廷與太平軍、捻軍兩大陣營中立場不定,反覆無常,三次起義,兩次降清。尤其是他的第二次暗中投敵,使太平天國沃王、捻軍首領張樂行險些全軍覆沒,並設計誘捕了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等幹將,使起義力量蒙受重大損失。但實際上,這又統一於苗沛霖的極端利己策略。在太平天國方面,他被封為“奏王”。在清廷方面,被封為四川川北道加布政使,督辦淮北團練,官居二品,並於英法聯軍入京,咸豐帝出逃之際,向風雨飄搖中的清廷發難,僭號稱王。在太平天國起義即將進入尾聲時,自知罪孽深重的苗沛霖第三次舉旗反清,最終落得個兵敗身亡的可恥下場。在苗沛霖化為塵埃后的第35個年頭,一位青年志士在獄中賦詩時化用了他的句子,但他接下來的一句,卻是光照千古的“去留肝膽兩崑崙”!
所以說,苗沛霖和譚嗣同,雖然都有“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豪語,但一個是不折不扣的政治流氓,一個是青史流芳的維新志士;一個是為了攫取個人私利不擇手段,一個是為了挽救民族危亡慷慨赴死;前者流露的是追求富貴榮華的狹隘之氣,後者抒發的是捨身報國的偉大情懷;前者的詩作早已湮沒在故紙堆里,後者的詩句成為有清一代為數不多的絕唱之一。譚嗣同的化用,也成為化腐朽為神奇的典範,激勵着無數仁人志士繼續探索民族獨立、祖國富強之路。
真可謂一樣橫刀兩樣情!個中情由,實在令人嗟嘆,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