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挑擔白米下揚州》那篇散文中提到我們白馬湖地區的挑擔號子,剛才在網頁上看到興化茅山號子的介紹,這裡我不禁想到還是要把南閘民歌中的挑擔號子作一專門地記述,也算是讓讀者對我們水鄉民歌能有一個較為全面的了解。
我今年已經年屆花甲,從少年起就開始了生產隊的集體生產勞動。提到勞動,就少不了挨肩磨擔。記得還是十二三歲的時候,假期和一幫小夥伴們割青草積肥。多要跑到二里多路外的河邊草灘去。說實話,青草好割,要把割好的青草運回家可就真夠受罪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用肩挑。我本身個子小,營養不良,長得很精瘦,那青草擔子在肩上簡直就像一座大山,走一步都很艱難,沒有辦法只好咬牙硬撐着,挑擔子必須挺起胸直起腰,如果彎着腰那種壓力和壓強負荷就更大了。
挑擔子時首先要忘記肩上的痛苦,要勇敢地堅持着。這時候要想心情輕鬆,唯一辦法就是嘴裡要不停地呼叫着挑擔號子。挑草擔子當時也形成一個隊列,隊列中的行步多是整齊劃一,而挑擔號子也多像一種進行曲,伴隨着行步哼着唱着,形成了一種很有規律的音樂旋律。群體的挑擔號子多是一人起頭領號子,然後群和,每一個挑擔者演唱的旋律節奏是一樣的,大家都附和着一種很特殊的和聲。即使是五音不全的人參與也不會黃腔。領頭起音的人多是鄉間的優秀歌手,他的音色要超過他人,挑擔子要有力氣,要求其中氣飽和。音色渾厚優美,把握得住隊列全體人員聲音頻率走向,接得住群和后的起伏跌宕。還要有即興創作長段口語歌詞的技藝和水平。這樣就方便了大家,既讓每個人都有機會進行藝術參與,也給大家一次藝術享受。那種錯落有致的號子聲在晚霞微帶露靄的鄉野上空飄蕩,真有一番很靈動的生活情趣。
如果是大家肩上的擔子不太重,那肩頭的壓力也不太重,大家統一換肩,步履輕鬆而又自由,清一色的村姑或者是性感成熟的嫂子娘們,那種挑擔號子聲還真是特別優美,起頭領號的人多是放出長音,每一句要有近十拍音符,很是悠揚飄逸,帶有一種歌劇味的美感。而後面群和的女子都顯得那麼開心和自豪,號子聲里有人故意施展一些藝術才華,表現出一種和音共鳴聲襯托,這就增添了一種藝術色彩。已經有藝術家將這種演唱搬上舞台,加上舞蹈的詩意,再說演員們肩上沒有實際的擔子,只是綵綢的道具,那自然就有美感了。
也許這些觀念都是藝術家們為了採集民間藝術看到的美感。是啊,藝術往往會把我們日常生活美化。其實真正重擔在肩,農家人才顧及不了藝術呢,根本沒有那種開心的感覺,一副長擔挑下來,身上可說是大汗淋漓。哪個人肩上不是多高的肩瘤子。哪個人身上穿的衣服不是濕透了,汗也顧不上擦。
前些日子,我到戴庄村採訪一位一百零二歲的趙長久老人,他在年輕時是鄉里很知名的大力士,四五百斤的擔子挑了就走。我同他談到挑擔號子問題,他有點笑話我,說你真是騎驢不知趕腳苦,那挑着沉重的擔子已經來不及唱小唱了,那是支架子的喊。就像一個人突然進開刀房一樣。你看老人的比喻多生動。確實這種呼喊挑擔號子是一種純粹的無奈,他不是淺唱低吟,他不是悠閑自得。殊不知那比人還重兩三倍的重量壓在肩上,還要行走,還要行遠路。那種艱難可想而知。這肩頭負重也是練出來的,我的父親原來是街上人,年輕時根本沒有挑過擔子,自從到我母親家當家立業,可真把他受苦了,在大集體別人挑你不挑就是不行,所以他這種負重強度就比別人大,你看他平常唱個小調音色也很美,可是一到挑擔子打號子,就幾乎是一種痛苦的呻吟。是一種嘶心裂肺的吶喊。聲音里根本沒有一點美好的音樂元素。( : )
所以,挑重擔的人喊那種號子聲音音階都很短促,同時也顯得中氣不足。這也能稱得上是一種鄉土音樂嗎?我真有點懷疑,就像病人的呻吟我們總不能把他說成是唱歌吧。在舊時代說一個人能挑多重的擔子,這其實並不是一種誇讚,這隻能是對一種苦力勞動的認可。說實話誰又願意把好幾百斤重的擔子壓在肩上,以此來鍛煉身體呢?所以作為我這挖掘和研究鄉土民歌的人,並沒有對它重視,也沒有把它當著一種民歌藝術來看待。我不忍心去刺激祖先這種流血流汗的無奈壯舉,他們是一種無奈的掙扎,是一種悲苦的哀號。我們沒有理由去愧對農民祖先,他們就是在一種肩壓重擔中呼喊着挑擔號子,從艱難中走來,在艱難中遠去。
眼下,年輕人的肩頭不再有那種實際的重擔了,所以大家才想到了音樂,才想到一種帶有音樂元素的挑擔號子。我只是記錄了一些挑擔號子的原詞,沒有記譜,也沒有把這種號子歌頌為光彩。“哎呀嗎子上啊來號呀號子哎……”,即使是那帶美感的歌劇旋律現象畢竟太少,可能只是一種表演吧。哎,無奈的挑擔號子,就讓它遠去吧,但願它永久不要回來。
賜教處:江蘇淮安市楚州區南閘鎮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