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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拾舊-農曆五月的舊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北方的詩人說:麥子熟了,麥子也會落去,采刈過後的麥田裡,留有殘落的麥子。

  在南方,沒有麥子。只有一片又一片的水田,上面是剛插秧的稻子,綠油油的,水裡深淺刻畫出了插秧人的腳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男孩子的也有女孩子的,也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坐在水田邊玩泥巴,不時有土蛤蟆從他的身邊跳着過去,他看着看着,就“哇”的哭了出來,叫“爹爹”,爹不理,叫“媽媽”,媽媽也沒有功夫去哄他,都隨他去了。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南方的農村,很多孩子都是這麼長大的,他們從小就和水打交道,他們從小就清楚泥土的味道,他們從小就離不開稻草堆,離不開牛屎堆,離不開雨天打開的蓑衣和斗笠。

  也許那是一頂金黃色的大斗笠。

  我初中學的第一篇語文課文就是《金黃色的大斗笠》,依稀還記得一些“風來了,雨來了,姐姐帶着斗笠來了。”的句子。我很喜歡這篇課文,學這篇課文前,老師讓我們回家預習,那天晚上我拼了命的讀了一遍又一遍,每個學期的開頭都是我最認真的時候。。

  在暗淡記憶的歲月里,我曾在一個清晨戴着斗笠去買饅頭,那天細細的下着雨,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戴斗笠,我並不喜歡這種東西,磨在頭上很難受。可家裡確實連一把破舊的雨傘也沒有了,母親不知從哪裡找來一頂竹篾斗笠來,命令我戴上,那時我5歲。

  斗笠戴在我的頭上,我就很想知道它在我頭上會變成什麼樣子,卻因下雨我不能取下來看個明白。我只祈求它不是太難看,走的這條路上都是熟人鄰居,我怕我的樣子讓他們笑話。那時已經沒有人再去戴斗笠了,至少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朋友戴斗笠。

  我走的路是一條類似煤砟子的路,路的一邊是一排紅瓦的平房,一家連一家,有的上面還殘有文革時用白石灰刷的標語,黑色的屋檐不停得滴落水珠,路的另一邊是河邊,這條河連通着賽城湖和長江。我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那段路因為我戴着斗笠而讓時間減了速度。一棵粗大的泡桐樹讓雨水瞬時低落得更多,天還是蒙蒙亮的,有的住家燈都沒有亮,已經亮燈的住家也是靜悄悄的,我透過窗子,可以看見裡面一片橘黃色下一個女人在從抽屜里尋找什麼東西,抽屜櫃也已經很舊,剝落了不少紅漆。我緊緊捏着錢,就像《葯》里揣着錢去買人血饅頭的的老栓。

  等我回到家取下斗笠,才重新仔仔細細看個清楚這個斗笠,並不難看,像武打片里的俠客戴的那種斗笠。我一下子得意起來,想,要是那個時候人們都起來多好啊。

  可惜,此後我沒有再去戴斗笠,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傘。

  長大后,喜歡上了幾樣東西:穿得舒適的好鞋子,背得很舒適的背包,然後就是一把傘了。我的傘最初是一把不能摺疊的傘,那個時候都是這種類型的傘,用久了,傘杆子就會生鏽,傘布也顯出非常難看的陳舊的顏色,有一次同桌就對我說起過:你看看你的傘,破了。我一下子難堪起來,它的中間布料開始脫線,可以一眼看見裡面生鏽的傘桿。不僅這把傘失了色,我也失了色。

  我的一家遠方親戚是修傘的,每年都極少見到他。見到他時,我也已經丟掉那把實在不能再用的舊傘,換了一把新傘。後來我才知道他不在家的日子裡都是去外面過修傘的生活,一家村莊一家村莊的跑,有時候會去城市,繞一圈又出來,去下一個村莊。這種奔跑的生活辛苦且繁瑣,讓人有家無依。我卻很羨慕他可以享受一種流浪的快感。像舊時的圖畫,賣貨郎似的傳奇。

  如果要讓他走進我的小說里,我不知道要給他起個什麼名字,過去的歲月會讓一個人的小名慢慢磨損的無骨無肉。我從小就沒有見過他的母親,幾歲時,他的母親因受不了他的父親性格,跑回了安徽老家,另結了婚,躲起他的父親來,我們家長一輩的人也說服他父親別去尋找。他叫我母親姑姑,年紀比我大十多歲,我五六歲時,他就要出去了,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詳細的事,遇見過哪些人,我是怎麼也不知道的。

  每年梅雨季節來的時候,我就多用起了我的傘,我也就想起了這位外出修傘的親戚。我問遍家中可以問得任何可以問的長輩,這位親戚什麼時候回來,結果誰也無法給我答案,我追究不放,他們就會告訴我,還要等幾天,他就回來了。可過了十多天卻也沒有見過他回來。我也終究會是在年復一年的童年寂寞里,只記得梅雨,一日連一日的雨,和我的有些破舊的傘,我想我的傘是需要修修了,可會修傘的人奔波在外,一日也不見得回。一把破舊的傘造就了我最原始的自卑:穿着沾滿濘泥的套鞋,拿着一把銹舊變形的傘的我在那時多麼喜愛完整美好的事物。

  梅雨的日子裡,需要過端午,端午是我最喜歡的節日。雨水的從容,沒有比此時更美的了。一切都是淡靜卻又繁榮。雨水的厚醇滋潤着心情,我們都要去外祖母家過節。外祖母家永遠不缺吃食,端午永遠是那麼豐盛,腌至恰到好處的鹹鴨蛋,不至於鹹的的發苦,又已經有了油從蛋黃中浸出,就着油餅,吃稀飯,配上油炒的醬黃豆,這樣的進門早餐已經足矣。外祖母家的麵食是賽城湖第一,外祖父是賽城湖最有名的廚師,在場部食堂當了三十年的主廚。粽子已經一掛掛的從蒸籠里提出,晾着,前幾日就已經包好了許多。門外,多還是雨水吧。沒有雨的端午怎麼也不會留在我的記憶里。門外,還有人挑着楊梅賣,楊梅是黃老門那裡種的,楊梅的個頭不大不小,顏色卻艷紅到了好處。他穿着塑料雨衣來賣,是不是賣完了就回去過節。還有賣枇杷果的,枇杷果肉入口酸甜,無渣,可惜種子太大,總讓人覺得果肉太薄。荔枝也已經從嶺南那裡運過來賣了,總覺得有一些貴,但節日里嘗嘗總不會心疼,何況荔枝的味道太好,誰不喜歡呢?中午是豐盛的一餐,吃完中飯,外祖母還要留我們吃晚飯,晚飯後,按照慣例,是必須帶上幾大掛粽子回去,吃上幾天。

  賽城湖上的農曆五月,煙波湖面,飄渺恰似西湖,乾隆的那塊碑文“賽過西湖”假若還在,賽城湖也要美得更多。由賽湖和城門湖組成的賽城湖,淋着雨,像我小時候吃過的一塊米糕的姿態,綿軟,小心地捧着,然後抬頭看見一棵零落白紫色花的泡桐樹,一棵綠油油的蒼蠅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