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長失蹤那天我的一顆牙壞了,我跑遍了朝陽區所有的醫院。想起那年馬長跟人打架,我也是這樣,滿大街瘋了似的找醫院。
每個醫生都說我的牙爛到根兒了,沒救了,要敲掉。我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為什麼捨不得?恍惚下給馬長打了一通電話,從這時起馬長居然失蹤了。
先是忙音然後關機然後停機,我堅持打了三個月,我想那個號碼都厭煩了。
這三個月我幹掉了一卡車的啤酒,吞噬了十卡車的寂寞。
我把我弄得再落魄,馬長也看不見。
搬了家。新家就在五棵松籃球場邊,很牛叉的場館,我和我的爛牙打算振作。
搬家那天給劉明亮打電話叫他幫忙。劉明亮開了一個大車來了,果然不負所望,一車搞定。
完了我請他吃飯,飯後他搶先買了單。
那天吃飯劉明亮帶我去一家陝北飯館,是我家鄉人開的。我前所未有說了很多,說我小時候愛吃這個,還有這個,長大了愛吃那個,還有那個。回去的路上,我在車裡開心地哼起歌兒,劉明亮大概也吃得開懷,笑了整條長安街。
車子開到我們小區里繞了一圈,劉明亮找地方倒車,我把鏡子弄下來照我的臉。劉明亮就在一邊說:已經很漂亮了。說著倒好車,傻呵呵地看着我笑。
立志把荒廢的三個月補回來,勤勞致富。每天白天去附近的新華書店看歷史書,晚上回家寫古典愛情故事,我約到一家出版社,承諾給我七個點的版稅,首印三萬冊。寫二十位古代美女的人生高潮。下來的日子我過得充實又單調。一連幾天在書店讀完漢朝史,回來的時候在小區門口看見了劉明亮。
他朝我按喇叭,搖下車窗沖我揮手。走近了我才發現是他。劉明亮跑下來替我打開車門,我很奇怪,問他有什麼事。劉明亮居然一臉羞澀,說想請我吃飯。我看了看精心打扮過的劉明亮,上了車,點上煙,跟他去了很近的城一鍋。
酒足飯飽之後,我就差剔牙了,很舒服。劉明亮說走走吧,我說走。然後他把車子開上了長安街。這時不到九點,街上正在繁華,很多人鬧哄哄的貫穿了北京城的東西,我像外星人似的盯着他們看,才發現我離開熙熙攘攘事件已經為時很久。
劉明亮說羨慕我無憂無慮隨心所欲,說感覺沒什麼事情能讓我不快,沒什麼人能讓我掛心。他的好奇溢於言表,連開車時候微微前傾的坐姿都充滿示好。我在想這真是個沒勁的男人,以後不打算見他。
眨眼就到了我家樓下,跟他拜拜,他說搬家的時候隨時找他;我說老劉別逗了,他說真的,希望我每兩周就搬次家。
還真讓這個笨人說中了。我有個在黑橋的畫家朋友要去法國,有幾張畫兒要送給我,讓我自己過去拿。我打扮一新去了,哎呦我的媽,那幾張畫兒可真夠大,張張都是半扇牆。我跟畫家在黑橋村裡吃完飯,他就拎着他的小黑包去秀水買東西。我給劉明亮打了個電話,在畫室里睡著了。
一覺睡到天都黑了,走出畫室,看見兩個男人站在外面說話。一個是劉明亮,一個是畫家,旁邊停着他那奧迪。我抱怨劉明亮怎麼不開金杯,劉明亮說單雙號不對。然後兩個男人動手,把那些藝術品全部綁在了車頂。
畫家在一邊拍手上的灰,說這才叫藝術。
我和劉明亮上了藝術,揮手而去。路上我問劉明亮跟剛那哥們兒有什麼好聊的,劉明亮說男人聊的那些。
這一路上有很多人都朝我們這邊看,等紅燈的時候有一個司機甚至愣在那忘記了開車。逗得我笑出了聲。劉明亮又一次說,很喜歡我肆無忌憚心無雜念的樣子。我轉過頭對準他做了個鬼臉,在牛仔褲里找煙。劉明亮在一邊猶豫地看着我,我點火,吸,他還在看,我朝他吹了個煙圈,吹完就惡作劇般笑了。
這天我們把畫運回五棵松。劉明亮問我想吃什麼,我說沒有特別的,真說想就是我媽做的麵條。然後劉明亮想了想說他知道一個農家院,老闆娘是陝西人,估計能有我要的感覺,可就是太遠在玻璃台。我立刻來了興緻,吵着要去。
劉明亮很開心,拿出電話打給那個老闆,鄉下人休息早,那邊都睡了。這邊說明來意,老闆娘很爽快,說家常菜材料簡單家裡都有,我們過去就行。掛了電話劉明亮找出張CD來放,然後一踩油門有力非常地說:走,咱就瘋狂一次。
我在副駕駛火上澆油地拍手,一邊又有點不屑地說:這才哪跟哪,算得上什麼瘋狂?
這天回來的路上我愜意地在車裡睡著了。醒的時候天空有點泛白,劉明亮靠在方向盤上打鼾,車子停在我家樓底下。我下車回家,在我舒服的大床上狠狠補了一覺。
這之後劉明亮像是獲取了某種暗示,隔三差五就轟隆隆地來我家樓下找我,就等在小區門口,看見我出來或者回來便特傻地招手。每次他都說帶我去改善生活,帶我去透透氣,帶我休息一下。這個八月,跟着劉明亮,我吃遍了長安街上幾乎所有數得出來的大小餐館,兜圈子的里程夠去我老家打兩個來回,身心徹底放鬆。因為劉明亮從來不跟我玩心思,拿他的話說他沒我念書多,跑着都追不上我想的,就是有彎彎腸子也全跟我這捋直了得繃著。
瞧瞧,男人在女人面前說起話來再粗的人永遠也能咸濕一把。我懶得拆穿劉明亮,但跟心機重重的馬長比起來,他的確像個布滿童真的孩子。大概我們的生活方式都太過遙遠,我這樣子的女人對劉明亮來說是完全新奇,所以某段時刻他才會如此迷戀,或者說,假裝得如此迷戀我。
劉明亮總是問我有什麼喜好,除了看書寫字,平時還對什麼有興趣。我理解成這是溝通的必要,就說偶爾畫畫兒,後來說了我信佛。劉明亮有些吃驚,問我信佛多久了?我告訴他是兩年前在西藏的時候皈依的,可是說來慚愧,我竟在爬山的時候把活佛贈與我的佛珠弄散了,遺失了。
劉明亮啊的一聲,問我這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我斜靠在車裡,用手掌揉頭髮,有點艱難地回憶:五個月前。丟了佛珠后一周,馬長就離開了我。這永遠是痛苦的回憶,原來冥冥之中早已都有安排,只是我那時麻痹大意,竟毫無知覺。而過去這麼久,對於馬長的那種連皮帶肉的感情,遠要比我想的更加難以磨滅,我以為我忘了他,可很多瑣碎的不瑣碎的事情撲面而來時,那些馬長沒有帶走的氣場還是如此強烈。
劉明亮又來的時候從懷裡摸出一串佛珠給我,上好的成色,在他衣服里摩擦得熠熠生輝的光澤。我有點蒙,接過來把玩。劉明亮說,可能沒我以前那個好,可也是開過光的,那個已經沒了,讓我忘了那個,帶上這個,別再不開心。
我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劉明亮,沒說話,把佛珠戴在了手腕上。
晚上找到活佛的號碼給他打過去,說了我在北京,是兩年前的有緣人。活佛說前天有個男人來為我求了串佛珠,沒擔擱就下山了。我摸着左手上沉甸甸的十九個珠子,潸然淚下。
這件事情我跟劉明亮都沒再提起。他再來時仍舊是老樣子,買很多吃的放在車后位上,看見我沖我招手,裝得很笨地問我每天讀書會不會悶。要換馬長早把我壓倒在某個蒲團上了。我看他這麼呆,想逗他,就騙他說我過生日,不知道有沒有禮物拿?劉明亮很開心地問我喜歡什麼?
我說女人喜歡的我都喜歡。
劉明亮反問,女人喜歡的都有什麼?
我說珠寶、香水和口紅。
沒想到劉明亮送了我一隻三萬的包。接過他從車後座拿過來的袋子打開,看着那個著名的lego和款式,我猶豫了不敢接。劉明亮竟帶了些謙卑的神色,說不知道合不合我意,他不怎麼會買東西。我突然意識到,劉明亮這個老油條,自始至終都是在逗我玩!他裝什麼零社會閱歷試探我?
我抱着那個包就回家了。果然,劉明亮這次隔了很久都沒有來找我。
這期間我一直在寫東西,讓劉明亮搞得有點心緒不寧,還是會想起馬長,總之生活就是一團麻線。不久我把寫好的十位美女拿去給出版社編輯過目,結果他看完不斷皺眉,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他說我不能把美女個個都寫得那麼悲情,這樣的書出版了讓人看着憋屈,他還說他們社長新得千金,心情好得不像話,我這種書稿肯定過不了,他們就是要做歌頌愛情篇,而不是怨婦新編。
於是我忙活的這一個半月,全都白玩了。
我拒絕重新寫,又閑下來。到這時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偶爾撥打馬長的電話,純粹是潛意識。我常想假如我打通了,以馬長那個驚弓之鳥,沒準還會跑;我又覺得我胖了不好看了,馬長突然出現,我也沒自信去見他。我並沒能忘了這個男人。
我開始節食,跑步,勤奮地等待馬長。
可是馬長始終沒有出現。
不久去法國那哥們兒給我打了通電話,講了講那邊的事,完了問我最近愛情甜蜜吧。我有點苦澀地說,馬長並沒有回來找我。
那哥們兒十分詫異,說你怎麼還沒忘了那小子。
我無言以對。
哥們兒猶豫了一下才說,你不覺得嗎?馬長真不怎麼愛你。
他打擊到了我。我說不覺得,然後又不平地說:你知道什麼!
哥們兒笑了,說我知道誰愛你,那個劉先生就很不錯。
真讓我驚訝。呆了半天我才說:那天在畫室外面他給你說的?你竟然也信?
哥們兒說,不是,男人自有看男人的方法。他勸我別再無謂地痴情,別再錯過了真正該屬於我的。
掛了電話想想馬長,在一起一年半,他從來沒給我承諾,干任何事從不跟我商量,更多的時候是我在主動,馬長只在做愛這件事上具有進攻性。我一直以為這是他的大男子主義,我從不肯面對馬長對我的忽略,因為濃濃長長的愛,我在馬長身邊卑微地自動做起一個隱形人。正是如此,他的突然離開才給我帶來更巨大的摧毀,我想這個世上沒有人再比我愛馬長,他一定不會不要我。
馬長愛我嗎?他一次也沒說過。
我想起劉明亮,劉明亮看我時小心翼翼的神色,劉明亮在夜裡大踩油門說要跟我瘋狂一把,劉明亮問我你會不會悶呢,你會不會悶?抱着劉明亮給我的那個昂貴的包,我最終咬牙切齒地說:這個世上男人都不可信!
我繼續節食,跑步,勤奮地寫作。我要自己好好愛我。
有天從書店回來的時候,有個熟悉的人在車裡笑呵呵地對我招手,竟然是失蹤了十七天的劉明亮!我怒火中燒地走過去踹了一腳他的車,朝他喊:好呀你也竟敢跟我玩失蹤!
劉明亮做出一副受驚的表情,急忙幫我拉開車門,給我解釋說他出差去了,有個江西的訂單出了差錯,他一直忙着校對糾錯,在那邊跟當地客戶做溝通,好不容易才算沒事。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少扯沒用的,你是看我喜歡那個三萬的包才故意疏遠我的。
劉明亮還是他那副笑笑的表情,說是啊,才知道你這麼能花錢,我不多做幾筆生意哪裡過得起聖誕節?以前只當你喜歡半夜吃面,現在看來,真是怕呀怕。
我跟劉明亮說你想死啊。
劉明亮說:是的,只要你能活過來。
真正屬於你的根本就不會錯過。人來人往的長安街上,總能找到屬於你那款。
長安街上的舊愛新歡 標籤:笑貓日記之塔頂上的貓 地球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