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搞鄉土民歌研究的,通過到一些具有不同特點的民歌區調查採訪,發現,在一個同一種語系的大民歌區域內,一些鄉土民歌曲調旋律的特點多是大同小異,因為民俗習慣決定了地域民歌民謠的特點,在同一種生活習慣模式下產生的民歌民謠都是大脛相同。我這裡想談一談麒麟唱與鑼鼓倉。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當時淮安縣文化館音樂老師黃平對我們南閘民歌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幾次深入到我們南閘水鄉村莊採集鄉土民歌。我是文化站長,對民歌也小有愛好,有幸陪同他同行。當時我還年輕,對民間音樂知識了解甚少,關於對一些生僻的民歌命名當然都是他說了算。
當時到周庄大隊,聆聽戴坤生和戴錢生老弟兄倆唱的民歌。那一天,戴坤生說自己唱兩段麒麟唱,而戴錢生說來兩段鑼鼓倉。按照旋律調式,兩種曲調應該說差不多,都是那種哼唱的小調式。黃平老師說,你們弟兄二人唱的都是民間小調中的“麒麟調”,在江蘇民歌音樂中已經有人搜集到了,哪知這弟兄倆卻與黃老師爭執了起來。
原來我們南閘對這兩種調是有嚴格區分的,雖然麒麟唱和鑼鼓倉都是一種討飯時一種演唱形式,但不盡相同。先談戴坤生這人性格孤僻,不合群,一般討飯多是獨來獨往,用戴錢生的話說他是獨和尚,一輩子沒有幾個朋友。他是一個人玩麒麟,這麒麟栓在一個手柄竹竿上,那麒麟扎得也有一點技藝,在抓手處還有兩個小機關,就是麒麟會翻眼睛和伸舌頭,大拇指一捺,麒麟的舌頭伸出好遠,小拇指一扣,麒麟的眼睛就翻起來挺嚇人的,他到人家門口就即興來幾段麒麟唱再加上那麒麟的小表演,沒有半升米還不動身,地方上人都說他是青皮式的流言八大套。他還替我變成順口溜,看見我總要說上幾句:“金礦金礦,文化站長,個子不高,喜聽古唱”。拿他沒有辦法。他唱的麒麟唱顯得很自由,句子里有長短,音調里音節有長短,根據內容需要,他喜歡怎麼唱就怎麼唱。
這戴坤生大概就是玩麒麟的命,上世紀八十年代,農民生活好轉。他兒子和兒媳婦都是社會上有頭有面的人,堅決反對他再亂跑,他就是不聽,還是玩麒麟耍大碗。最後竟然一個跟頭跌在路上,腦溢血,等兒子趕到已經斷了氣。
而戴錢生唱的鑼鼓倉卻不同,他唱的是一種集體表演唱。他們有一個表演團隊,四個人敲鑼鼓,兩個人跳花鼓舞,還有一個人挑擔子或者推小車,有兩三個口袋,把主家賞賜的米和稻子分袋裝着。之所以叫鑼鼓倉,也就是說有鑼鼓伴奏。走到一家大戶門口,或者說是在庄口的打穀場上,先擺開架勢,鑼鼓先敲起來,這樣一個莊子的男女老少都來了,戶主都是有準備地不空手,多是拿着一個葫蘆瓢,裡面有半斤米,或者是半瓢稻,一個莊子三二十斤糧食不費事。他們這個小團體在附近幾十里方圓還小有點名氣,因為他們不爭多要少,而且演出質量也不錯有人看,每一個小場子都要演到半個小時左右,除了兩個單獨表演的男女外,他們幾個敲鑼鼓的人都有幾下子,都能唱幾段,都能很俏皮地說上幾句道白,只要他們一開場,一個莊子的人都會來聽他們的“鑼鼓倉”。
他說這種唱法就叫“鑼鼓倉”,戴錢生老漢說這是大家都叫慣了的,因為他們鑼鼓點子很有節奏,多是“台台倉、台台倉、七冬七冬台台倉”,敲上兩遍,唱上一段,很有板眼。他唱的旋律有點像鳳陽花鼓,但要比鳳陽花鼓還要來得活躍,這鑼鼓敲打就為演唱增加了幾點熱烈的氣氛。
戴錢生老漢告訴我們,在建國初期,他們鑼鼓倉還配合新政府搞形勢宣傳,參加區里的花劇匯演。當時他們演唱的是十恨系列,“十恨死老蔣”,“十恨舊社會”、“煙花女十恨”等等,都是對敵方和舊傳統觀念的控訴。說這些唱雖然唱不出喜慶格調,但語氣都是堅定的,不拖泥帶水,不纏纏綿綿。也起到了宣傳效果。
這種民歌的表演大概是一種新民歌與傳統民歌的一種糅合吧。我聽到戴氏二弟兄的演唱,他們的旋律風格有點大同小異,只是戴坤生的演唱“麒麟唱”大概就因為其表演道具是麒麟,多幾分油滑隨便,曲調不是那麼定腔定譜,這也適合像戴坤生那種流浪者的性格,有一點像流浪者之歌,“阿巴達姆……”。我看這也可以稱之為水鄉流浪歌。
而戴錢生老漢唱的“鑼鼓倉”,命名也有點顧名思義,因為他們有鑼鼓道具,是一種鑼鼓演唱。曲調旋律就被上了一點龍套,有了一種約束。但旋律基調都是一種格式。我問起這兩種曲調和兩種表演形式究竟起源於哪一代,他們都說不清楚,戴坤生說他是祖傳,他父親在世就玩麒麟,他跟父親學的一套,只是父親死的早,自己也怕吃苦於是就玩麒麟耍大碗了。
也許這是南閘民歌出了名,我把這些無奈的老古董都翻了出來,這些“麒麟唱”和“鑼鼓倉”雖然風格不同,但畢竟是我們南閘民歌的一個組成部分,畢竟是這些尚已古老的曲調伴着我們南閘的世代父老鄉親度過了苦難歲月,所以好多南閘民歌曲目也是南閘苦難歷史的見證,還是值得我們後來人收藏和引鑒的。留着它吧,記住它吧。
賜教處:淮安市楚州區南閘鎮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