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定今天晚上要早點休息,因為明天一早還要趕到外省的一家省電視台錄製節目。
那家電視台頻道在全國都很出名,而他做為主人公準備參加錄製的那檔訪談節目收視率更是熱的出奇。能夠被邀請上這擋節目的人物都非同尋常,都擁有一定的實力和影響力。
他是近幾年在文壇上大放異彩的青年作家,發表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深受讀者的喜愛。他的許多文章紛紛被各家報刊雜誌轉載,受到了媒體的熱捧。而他在不久前剛剛在由幾家大型雜誌社組織評選的一項活動中,榮獲了唯一的大獎,得到了各位名家的肯定和欣賞。
他早已經把節目主持人事先給他的訪談提綱準備的爛熟於胸。他明白,第一次在電視台接受訪談是非常重要的,對於自己今後的發展和提高意義深遠,他一定要把握住。
洗刷完畢,正準備上床睡覺,手機卻響起。接來一聽,原來是那位著名的節目主持人——梁小姐。
敬業的梁主持仍然在為明天的節目做準備。梁小姐告訴他,她突然找到了節目更好的切入點,那就是他的那篇反響非常的文章《父親的禮物》。梁小姐說她想要更深層的向觀眾展示他的父親,用親情來打動觀眾,以增強節目的感染力。為此,梁小姐希望他能提供一些他父親的照片,而最好是他們父子的合影。
聽到這裡,他突然楞住了,心裡一陣慌亂。
父親兩年前已經因病去世了,而他發覺自己竟然從來還沒有和父親在一起合過一次影!
他出生在西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小時候村裡的貧窮和落後是城市人無法想象的。他的父親老實勤儉,與人和善,一輩子從未踏出過那座大山。但就是這樣一位平凡的父親卻供出了附近村裡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名大學生,為此父親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做活養牛,早早就累彎了腰,熬白了頭。他在大學畢業后剛參加工作時,工作壓力大,競爭激烈,收入少,自顧尚且困難,也無暇顧及家裡。後來他通過自己拚命的工作,並在業餘時間搞創作,幾年下來,慢慢地生存狀況開始好轉。尤其在文學上的成功,使他出了名,有了錢,立住了腳。但成名后的他似乎更忙了,天南地北的到處參加各種筆會和演講,回家的機會卻更少了。
原來在回家探親期間,他也曾勸父親和母親到他住的大城市去住,但父親卻總是以離不開那幾畝茶園和兩頭老牛為由拒絕了。其實父親打心裡為他感到驕傲和自豪的。最大的例證是,每次他要回家探親時,父親再三囑咐他不要往家帶東西,只把載有他寫的文章的書捎回來一些就行了。大字不識的父親根本就看不懂那些橫平豎直的文字,那些書是他用來送給鄉鄰和親戚的。每當父親把書送人時,一臉的歡笑:“嘿嘿,這裡面有我家娃寫的字,這是俺娃寫的書本本,你拿去可要好好看啊!”父親臉上的皺紋因為歡笑而更加密集簇擁,開懷的笑聲在小山村清新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父親是在兩年前的冬天走的,當時悲痛交加的他一口氣寫下了那篇感人至深的美文。文章一經刊登,反響強烈,許多不認識的讀者紛紛寫信或打電話給他,向他的父親表示敬意。
他明白,可以這樣說,沒有父親,也就沒有他的今天!
而他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過和父親合一次影!
也許是他沒有意識到這個保留紀念最簡單的問題。也許是他太忙了。也許是父親生前也從未提及個這個要求……
他的沉思和無語使電話那頭的梁主持感到了費解,她不得不再一次委婉的詢問他是否能提供這樣一張照片。
而電話這頭的他卻已是愧疚化泣,淚流滿面了。他彷彿一下子參悟了,他的那些所謂的“美文”與父親的一言一笑比起來,是那樣的空洞和虛偽,簡直就是一文不值!此刻的他多麼希望能用自己現在所有的一切來換取與父親相守的一刻,哪怕是只有一分一秒!
“對不起,梁主持,明天的節目我不能參加了!”止住淚水,他對着話筒冷靜的說。
這次楞住的是梁主持了,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會主動放棄她主持的節目,好多人做夢都想上她的節目呢!
但節目的準備工作早就準備完畢,場景、道具、影象和參加現場錄製的觀眾早就安排妥當,而且節目預告也早就播報了,好多的觀眾都等着看這一期節目,準備一睹他的風采呢!
面對主持人的追問和哀求,他只輕輕說了一句話,便關閉了手機。
第二天一大早,他驅車直奔城外。車輪在寬闊通暢的高速公路上急駛,他的心底流露出一股股迫切的盼望和思念。其間,梁主持多次打他的電話,肯定是想勸他回心轉意去參加節目的,他淡淡一笑,不理不睬。後來的電話是公司老總的,他無可奈何的把車停靠在路邊,接通了電話。
老總責問他為何請了假卻不去參加節目錄製。老總的語氣是有些慍怒的,並且不解的問:“你現在到底在哪裡?還有什麼事情比參加這樣一期著名的節目更重要的呢?”
他回答:“對不起!我現在正在回老家的路上,我要回家看看我的母親。”
他頓了一下,“我認為沒有什麼事情能比抽空多陪陪父母更重要!”
——這也是昨天晚上他對主持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電話那頭是一陣突然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老總輕聲的對他說:“好的,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在家多陪母親幾天,記得別忘了代我向她老人家問聲好啊!”
“謝謝!謝謝!”他的淚幾乎又要淌出來了。
高速公路上車來車往,這兩個男人對話的聲音輕飄飄,柔似暖暖的秋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