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十月十一月,太陽很少露出它的笑臉,天氣總是陰沉沉的,有時一連幾天有雨,空氣厚的發黏,像廚房裡的一塊抹布,呼吸中都是潮濕膩煩。
坐在窗前讀書,一抬頭灰濛濛的天色從前一棟樓房的南窗透過來,兩幢樓之間的距離之小可想而知,盛夏正午的驕陽或許能在三樓稍稍駐足,慶幸我選擇了五樓,視線還比較開闊。在我們這個小鎮這樣的建築比肩接踵、鱗次櫛比,沒有藝術的美感,居住也覺得壓抑憋悶,然而一切正在熱火朝天的繼續中,破爛不堪的路面上行駛着轟轟轟拉水泥鋼筋的大卡車、哐哐哐運黃沙石子的四輪車和突突突馱着從地殼深處挖掘出來的泥土的拖拉機。大聲喊叫像吵架的是吊塔上的建築工人和地面上的工人。好一派熱烈的建設新生活的勞動場面。然而情況並不讓人欣喜,沒有任何規劃,開發商見縫插樓,見利就蓋,配套設施根本沒有,路面大多泥濘不堪,更別提當初宣傳畫面上的整潔怡人的紅花綠草了。讓我分外痛恨這亂開發的是因為我窗外兩行高大挺拔的白楊樹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一棵不剩。這居民喜歡,孩子嬉戲的好景地一夢醒來從人間蒸發,只因為這樹木成了運料車的障礙。
啊!我視之為是我生活必不可缺的一部分的白楊林呀,讓我多麼眷念依戀夢中幾回回呀!
春天來時,百花催芽,微雨初晴的早晨,一枚枚新生的嫩芽俏皮地伸頭探腦,冬日的欹斜的美枝綴着的露水閃閃發光,猶如一粒粒珍珠。
楊絮飄過嫩葉迅速長大,在初夏的陽光下泛着美麗的綠色,閃耀着光輝,織成濃密的綠蔭,微風吹過,白楊樹猶如大手掌的葉子在頻頻招手,麻雀呼朋引伴舉村遷來了。這時風兒奏曲,枝條伴舞,鳥兒歌唱,這曼歌妙舞就在我的窗外整天開演。我做了免費的觀眾。閉上眼,涼風拂面心都醉啦!
到了仲夏,鳴蟬在濃蔭里長嘯,秋蟲在樹根深處和鳴,又為我的生活增添不少雅趣。
秋風敲窗,是葉兒來向我招手告別,它們從枝條上飄落,宛如蝴蝶舞一段天鵝之歌,葉落歸根,化作春泥,完成人生使命。
我在期待着生命的輪迴,我在冬日的夢裡默默等待下一個春天堅強的嫩芽在寒風中在大血里又生機勃勃地誕生了。
余光中在《詩經》的韻里尋到了故土的美景,他坐在窗前吟誦: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彼澤之陂,有蒲有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啊!青山綠水中婉如清揚的姑娘令余先生憂思難忘。我也只能在《詩經》才能欣賞到余先生思戀的故鄉美景了么?那“鶴鳴於九皋,聲聞在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鴻雁于飛,肅肅其羽。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美景好久不見了,我連想要站在我的窗前看我的白楊林的冬日枯枝的小小願望也被無情的扼殺了,我還能渴望見到明年春天的樹舞和鳥鳴么?飛走的鳥兒願它們能找到新的安居之所。
我苦痛的心又受着大雁阿卡(瑞典女作家塞爾瑪拉格洛芙的《尼爾斯騎鵝歷險記》中雁群的領頭雁)的斥責。
人類試圖將整個大地據為己有,逼迫得我們這些飛禽走獸幾乎沒有一點容身之地。其實,你們人類已經擁有了那麼一大片土地,完全可以讓出幾個孤島、淺水灣和潮濕的沼澤地,或者幾座荒山,一些偏僻遙遠的森林,讓我們有地方安安生生的過日子。我這一生時時刻刻都遭受着人類的追逐和捕獵,遇險無數。倘若人類能有良知,應當明白,哪怕一隻鳥兒也需要有個安身立命之處。
灰黑的夜幕煙火的焰須在空中閃起,一縷縷猶如從夜空深處飄來的幽魂正嘲笑並將要埋葬這一切。
人類將因無知和衰竭而死去。
夜裡我又夢見雜樹生花,群鸚亂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