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過年,吃的用的比起以前來可排場多了。然而,心裡總覺年味不足,私下甚至認為,過年不過就是“傷了腦子,裝了孫子;花了票子,買了面子;哄了老子,樂了孩子;累了腳趾,壞了肚子”!
想念小時過年。小時,對於過年,心裡那份渴盼和欣喜喲,真是無法用言語表達!
吃
我父母都是領國家工資的人,在那個時候,我家的境況在當地來說應該不算很差。但是一般情況,我家裡沒有肉吃,除非來客人了。買肉需到一個叫“食品站”的地方去排隊。能夠被父母派去買肉,是我和弟當時最高興的事。
每當年關將至,我們的鄰居,有豬的殺豬,沒豬的買肉,家家會爭先做起臘肉來。那饞人口水的肉啊,這時可就明目張胆的考驗起孩子們的耐心來。各家的爛玻璃窗前、塵煙繚繞的灶台上,甚至屋外用來晾衣的竹竿上,那些要麼亮黃黃要麼黑乎乎懸挂着的,都是那已熏好的臘肉。而家門口冒煙的竹籠里,不用打聽,準是那正在腌制的臘肉。為了讓臘肉能色香俱佳,在熏肉的燃料里,有人會加些米粒或桔皮。這般熏出來的臘肉,如能得到過往行人的稱讚,那真是最能讓主人開心的事。
我家也會做臘肉。母親做臘肉時,會從肉上切下一些邊角料來,我和弟這時很是歡喜雀躍。那些切下來的小肉片,母親允許我們姐弟倆可以自由處置吶。在燃得很旺的炭爐旁,我和弟裝模作樣的做起了烤肉師傅來。拿了小竹籤將肉串了,就着炭火一頓亂烤。竹籤上的肉片嗤嗤地滴答着冒油,油煙升起,我和弟忙乎中,不忘互相譏笑對方成了花臉。嘻嘻鬧鬧中,吃着半生不熟乃至沒一點調料的烤肉,頓時覺得是在享受人間最佳美味!咂吧着嘴,滿足中總覺不過癮。
好想取下那一塊塊熏好的臘肉來一吃過癮!
那時,還是小孩子的我,會和弟輪流纏着詢問母親什麼時候可以吃臘肉。實在受不了我們倆姐弟的糾纏,母親會很小氣的從懸挂的臘肉上割下一點點來給我們解饞。等不及母親洗乾淨,我們就一個勁催着母親快點將肉煮熟了。肉在鍋里煮着,香味兒不管不顧飄了出來,害得我們姐弟倆守在灶台邊不時倒吸着口水。肉香味惹得鄰居探了頭來問母親“來客人啦?”這時的母親就會帶着對我們姐弟倆的怨氣回答“哪來什麼客人啊?我們家孩子,是饞貓呢,就知道吃!”當母親說了句“肉熟了”,不待肉出鍋,我們姐弟倆就會很猴急地爭先伸手去鍋內掂肉吃,這當中,搞不好燙了手也一定忍了不吭聲。
現在照樣有人做臘肉,聲勢卻不再浩大。多數是年老的在做臘肉,年輕的卻少有人做。不做臘肉的年輕人,老人做好了送來,他也不願多吃。如今的人們認為,臘肉這玩意,解解饞還可,多吃,會致癌呢。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人們注重追求生活質量了。臘肉,會不會最終退出歷史舞台呢?
為過年,除了做臘肉,家裡還會準備做豆腐、炒花生。生豆子、生花生成了我們這幫孩子伺機竊取的好東西。即便母親保管再好,我們也有辦法偷出豆子、花生來。
尚未放寒假的我們,偷得豆子或花生后,各自在課間忙不樂乎。那時上學的孩子,冬天裡沒有什麼電暖壺,一個個要提個小火箱去學校取暖。小火箱是木做的,四方體,內中小瓦缽里裝的是炭火。小火箱有提手,方便提動。上課時,小火箱放在課桌下用來暖腳;課後,小火箱往往被擺在課桌上用來暖手。一旦偷得豆子、花生,擺在課桌上的小火箱,可就不是用來暖手了。這時的我,在小火箱里烤豆子、花生呢!看看班裡其他同學,情形也差不多,一個個也在忙乎,互相瞅見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微笑。
面霜蓋之類,成了我們烤豆子、花生的好工具。在殘留面霜的蓋上烤東西有毒沒毒,這問題可就沒人去理會了。一粒粒的豆子呀、花生呀,噼里啪啦的在小火箱里跳蹦得歡快。開始時,烤東西的人還會矜持的拿小木棍之類的去夾取那爆熟了的豆子、花生,後來眼見在夾取當中滑落幾粒進了炭火中燒掉了,白浪費了一片心血,不由得十分懊惱,到最後,索性不怕被火燙了,直接拿手去取盒蓋,以最快的速度搶救勞動果實。
到了上課時,總有那麼幾位同學,他的小火箱里會殘留幾粒豆子什麼的,一不留神不辨場合的發出劈啪聲來,嚇得課間烤過東西的人一個個面紅心跳。
教室里,瀰漫著即將到來的年味,那麼香,那麼濃!
當時,物質貧乏的我們,精神生活怎麼那樣容易得到滿足?如今物質變得豐富的我們,精神生活是否也富足呢?
穿
過新年就意味着穿新衣,這是小時的我對於過年的理解之一。
一向愛臭美的我,當時可不能經常穿新衣。一年裡,只在生日和過年時,母親會給我們買布料做新衣。
我的生日在秋季,這個季節,定做衣服的人不多,因此生日的新衣,一般都能在裁縫師傅說好的日子裡試穿上。
將近過年,裁縫師傅接的活太多,她總愛得意的對人說“活多做不過來”,於是,要想試穿過年的新衣,就得有充分的耐心啰。
過年前,我白日里扳着手指頭,計算着裁縫師傅能做好新衣服的大概日子,晚上就做着試穿新衣的美夢。估計差不多了,就纏着母親去裁縫師傅那去取衣服。到了預算好的日子,誰料衣服卻沒做好。裁縫師傅說著她的歉意,母親體貼師傅活多,倒沒覺什麼,把我可氣得瞪眼撅嘴,一肚子的不暢快。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那師傅將新衣做好,母親卻做不到善解人意,只拿衣給我看一眼,不准我試穿。這倒不算,反向我提條件,說是若期末考試名列前茅,大年初一時我才能穿新衣,否則,關於新衣,我就只有看的份!為了穿新衣,在期末考試前,我總會加倍努力。考好了,穿上新衣的我,那份美滋滋的心情呀,別提啦。
其實,我發現即便考試不如意,大年初一那天,母親照樣會讓我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為的是圖個“新年新氣象”的兆頭。這時的我,初時還有點因惦念不好的成績而羞羞答答,待到穿上新衣和小夥伴玩瘋時,心裡那份不安早就沒了,只剩下過年的快樂啦。
現在如想穿新衣,邁進店裡就可試,付了錢就可據為己有,根本不用伸長脖子做什麼等待。不再要為穿新衣牽腸掛肚,興奮難耐的激情也不再,甚而至於新衣買回來后,一經放置竟然連試穿的心情也沒了。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得來太容易的緣故?
玩
那時候,過年在我心中,那就是兩個字——好玩!
過年真好,不用做作業,可以和許多相識的不相識的小朋友玩,也可以和大人們一塊玩。
捉迷藏、玩燈籠,瘋到半夜不睡,也沒人管我們。這點我們可比現在的孩子幸福,我們那時可沒有埋在作業里出不來。
遠方的親朋來家裡拜年,給我的小紅包里,裹的是那一元人民幣。這份錢,如果母親允許我自行保管,我會小心翼翼把它藏起來。藏錢的罐里,有母親平時給的零花錢,多是分幣或角票。看着錢罐,我立馬有了富人的感覺。
在過年接紅包方面,當時的我們比現在的孩子要幸福。現在的孩子,難得有真正意義上管紅包的權力,因為過年時他們接的紅包,裡面裝的不是錢太多,就是附帶太多莫名其妙的、五花八門的濃重意義。如今,過年的紅包只是過一下小孩的手而已,給孩子的壓歲錢早已變質變味,已變為大人們交際的工具!
那個時候的拜年,是親朋、鄰里之間單純意義上的走動,可理解為心靈上的一次交流、休息,是另一種境界的“玩”,這種玩,可以不必帶上禮物,若帶,互贈一塊臘肉就是大禮。主客之間很是坦然,一塊臘肉就米酒,便能讓主客吃好喝好談得盡興。女人們嗑着瓜子嘮家常,男人們喝着老酒侃大山。一番聊侃下來,天色已不早。路途近的,打着飽嗝、打着火把拖男帶女往家趕,手上提着的,是拜年得到的回禮——一塊臘肉。路途遠的,自然就留在親朋家歇了,躺在親朋的床上,盤算明日將去哪家拜年。
吃好喝好的大人們,會耍獅子、舞龍燈,走門串戶增添過年的氣氛。
舞耍的獅子、龍燈,不一定是新做的,但是,舞耍的人卻會很用心、很賣力,即便是有點破舊的獅子、龍燈,在他們的舞動下,也變得活靈活現。寒冷的天氣里,舞耍獅子、龍燈的人,個個會熱汗淋漓呢。
不管請了他們還是不請他們,這舞耍者都會盡心儘力舞動着手中傢伙,圍繞着人家的堂屋轉足了圈,生恐落下一個角落沒舞到壞了人家的財氣。
在你家耍了獅子、龍燈,你若願意,犒勞舞耍者一個米花就能贏得許多祝福,若是你還拿出幾元錢來賞,舞耍者們定會對你說上更多的祝福話表示他們的謝意。若你拿不出錢來,也拿不出足夠的米花來,他們也不會為此見怪,照樣會真心祝福你來年好運。
而作為孩子的我們,那時會舉着自己扎的什麼草龍燈、布龍燈,興緻勃勃跟着大人,學着他們的樣,也嚷嚷着舞龍燈。
那時,真是小孩玩得盡興,大人玩得開心。
而現在,拜年成了心理負擔,送禮成了經濟負擔。給誰拜年、給誰送禮、送什麼、送多少,這都得仔細掂量。這會兒的拜年,變成了一場有心計的應酬。物質豐富了,怎麼就生出這麼多虛的套數來了呢?
說到舞弄獅子、龍燈,現在也有。那獅子、龍燈全是嶄新的,扎得雖漂亮,可是,任憑你怎樣看,舞得總是沒勁,更談不上活靈活現了。現在那舞耍者啊,講究的是經濟收入吶。你不請我,我絕不入你門。你若請我,別忙,先講清楚付款的事再談其他。出的價錢要合適,才會給你家舞弄一下獅子、龍燈。舞弄獅子、龍燈的範圍和力度,全看你付款的多少。一場舞動下來,見不到有人出汗。只見那舞耍者,一個個縮頭縮腦的,嘴裡還嘟囔着“這天他媽的可真冷”。
忌
小時的我,認為過年是神秘的。過年時,有着許多忌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母親在過年前幾天,就會表情嚴肅的反覆叮囑我和弟,唬得我們在她反問“聽懂了嗎”時,表情亦很嚴肅地連連點頭稱“知道了”。
大年初一得起床特早,這可能是為了印證“天道酬勤”的道理吧;初一不能見刀見血,所以這天吃的雞呀魚呀,全是頭天晚上早切好剁好的;沒吃完的南瓜,諧音有“難”,所以不能在初一出現;初一早上吃飯,若是不想添飯了,要說“吃飽了”,不能說“不吃了”;飯桌上的第一口米飯,小孩不能先吃,要請一家中年紀最大的長輩先嘗了;初一那天,切不可死呀活呀一頓亂說,打人罵人就更加不准許了……
其實,這種種忌諱,在整個正月都能見到聽到。雖然有些拘束,但是能感覺到,那種對自然的敬畏、對新年的期盼、對長輩的尊敬,如此種種,卻是最真的。
如今的人們,對於過新年的許多忌諱,越發不講究了。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居然發現有人為打牌爭得面紅耳赤,最後竟大打出手。那一瞬間,真是摧殘了我多年以來對過年的理解。我們的社會,越來越缺乏信仰和敬畏,這是一種進步呢還是一種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