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怎樣的?彷彿一首交響曲,經歷序曲、緩板、快板、高潮,最終都要走向落幕。記得我剛認識她時,她還是那麼的健康,大概40多歲吧,慈祥的眼神,幹練的動作,輕柔的話語,好強的個性。
我知道她是一名教師,聽說是年年被評為模範的教師。我從未見過她上課的模樣,但我從她的學生們口中知道她是一個很負責任的老師。
再後來,她成了我的婆婆,我喊她媽媽。我們很少住在一起,因為她總是放不下學校里的孩子,也因為老家距離我們有些遙遠。我很少回去看望她,因為我總以為她還很健康。一年可能就回家兩次吧,中秋一次,過年一次,我總認為和她呆在一起,有種距離感,好多的生活習慣都讓我們彼此間無法適應。有時候,她會趁放假的時候坐上班車來看望我和她親愛的兒子,總是來得匆忙,走的也匆忙,因為住的地方很拮据,她來了,我和老公只能睡沙發,所以她盡量是頭天來,第二天就會走。
等我有了女兒,她逐漸來的多了,她喜歡抱着孫女來回的走,捨不得放下,可我總是覺得她抱的不好,有時候會因為怎樣看孩子我和她發生一些不愉快。但是她從來沒有當面指責過我,儘管她的心裡是多麼的在意我對她的感覺。我們就這樣在有摩擦,有快樂的日子裡一天天的走過來,對她,雖然沒有自己的媽親,但我還是覺得她也是我的媽媽。
她臨近退休了,我心裡很高興,終於她能歇歇了。
可是,我卻發現,她總是丟三落四,來我這兒小住的時候,剛給她說過的話,她總是過不了一分鐘又會問我。洗菜的時候,她總是把菜拿到衛生間去洗,我出門上班的時候,她總是站在卧室跟前幫我開門······起初,我以為她在裝糊塗,背後,我也說過她這麼大年紀了,總是和我作對。
又一次來小住的時候,我發現她消瘦了,公公說帶她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了,她有嚴重的糖尿病,而且還隱藏了好多年。從那一刻開始,該死的病魔就緊隨着她,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直到現在。
我目睹了她不漫長的病程。從輕微的不記事兒,慢慢變得茫然,遲滯,退縮,嚴重到誰也不認識。她的日子被無限的拉長,內容卻空無一物,於是,她所有的日子都濃縮成一個字:等。她不能再主動地尋求什麼,而只能等。
等待一頓可口的飯菜,等待家人早點返家,等待她最熟悉的那個人————-我的公公能將她的手捧在掌心裡,感受一下他的溫暖。她慢慢退回成一個小孩子,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忘記了我是她的兒媳婦,忘記了她還有一個孫女,甚至她連自己最親愛的兒子也忘記了···在她害怕的時候,她會口中輕喚:媽媽,你在哪裡呢?我怎麼找不見你了,你能找見我么?她的生命已變得如孩童一般簡單,不需要掩藏偽裝,她可以無所顧忌的表達歡喜和怨艾,而她身邊的我們卻有些無奈與心疼。
她的夜晚是最難度過的,如果不吃鎮靜葯,她是無論如何不知道睡覺的。如果吃了,她又會睡的不知道醒來。我時常想象她的漫漫長夜。每天看見公公把她扶進房間,彷彿看見她走入深不可測的黑色巷道。緩緩摸索,尋找明亮的出口,卻始終沒有曙光來臨。上帝慢慢剝奪了她殘存的活力,直到不能聽,不能睡,不能吃,不能動,不能想···目睹那個過程,從心痛不忍、難於接受到理所當然,偶爾心中泛起酸楚。也許,她已經不知道白天和黑夜,只要是一覺醒來,不管是幾時幾分,不管身邊的人是否在夢中,都會起來來回的走動,撞到了牆,她甚至不知道疼···每每想到這些,我都會由衷的心疼她,抱怨老天的不公,為何讓一個好好地人失去了記憶,失去了健康的靈魂?
如今的她再也沒有慈祥的眼神,溫柔的話語,好強的個性···但我依然會覺得,她就是那個疼愛兒女,愛護孩子的老人。
她是我的婆婆,對她我有難以割捨的情懷,她是我的媽媽,對她我有義無反顧的責任。我只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些,能讓老公回家的時候有媽媽叫,讓他感到有媽媽的幸福。假如你的身邊沒有這樣的一個老人,或許你難體會到這些。但每個人都會老,每個人都會得病,我們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唯有生老病死無法改變。
我無力改變這一切,但我希望在婆婆的餘生里能夠陪伴在她的身邊,讓她感覺到家庭的溫暖,讓她安然的度過晚年。雖然她不認識我,但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婆婆,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