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2006年離開我們的,那年我拿到了師大的錄取通知書,我很是猶豫到底要不要去上這所我不太滿意的大學,表哥很嚴肅的對我說:”你必須去上,這是奶奶的懿旨,奶奶說了,你考上什麼大學都得去上!“我同意了,其實我知道不識文斷字的外婆沒有太多的着想我的未來,但是她知道如果我再補習一年我的父母會付更多的艱辛,何況她更曉得我考上的大學不會很槽糕。
外婆是從異鄉嫁到我們這裡的,她年輕的時候因為家裡條件不好一直沒有再回過老家,到年老的時候她總是惦記那個地方,可惜因為身體的關係,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後來我有兩個同學是她老家那裡的,我無意提起,她急忙湊到跟前:”你有那倆孩子的照片嗎?我想看看。“”有啊!我下次給你拿吧!“我順口答應她,後來我每次到她家的時候她總是問:”帶照片沒有啊?“我總是搪塞她,”下次吧,下次我給你帶!“其實我好每隔一段時間都整理自己的相冊,那兩個女孩的照片我經常拿出來看看,我從來也沒有想過真的要帶給外婆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照片嘛!她倆的臉上根本也沒有寫地址呀!所以那兩張照片一直也沒有拿給外婆,後來外婆匆匆離去,我才知道即將離開的她很想回到生她養她的地方,這個願望被毀滅的時候,她連那兒的陌生人都覺得親近,可惜我沒有把她珍貴的夢想變成現實。外婆離開以後,我拿出相冊再整理的時候,母親總是惡狠狠的對我說:”別翻了,你外婆想看看,你都沒有給她!“我不敢辯論,悄悄把相冊放到了她找不到的地方。
外婆離去的時候母親在外打工,大舅舅打電話說外婆病重,讓母親趕緊回來,母親問:”還能認得人嗎?“舅舅沒有說話,其實母親在那一刻知道外婆已經閉上了眼睛,可是她不相信,她買了好多的東西,有吃的有穿的,我們擠在汽車裡艱難的熬着,母親,小姨,二舅舅,一路上他們兄妹三個使勁的回憶着記憶中的母親,外婆愛吃什麼,愛說什麼,他們一遍一遍的小聲嘀咕着。
到了鎮上的時候,我們遇見了前來購買東西的車子,車子里的大舅舅穿着孝衣,母親沒有說話,她去了商店,我一直跟在她的後面,她買了好多白色的布料以及針線,坐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開始親手給自己縫製孝衣,她的眼淚浸濕了所有的布料,她一聲不吭咬着牙不停的縫製,針尖劃破了她所有的手指,當我穿上了一件精緻的孝衣,她自己也穿上合身孝衣的時候,她嚎啕大哭,在我的記憶里母親這是唯一一次當著外人哭泣,哭的那麼的大聲,那麼的撕心裂肺,我沒有勸她,我坐在她的身邊直到她哭停了我扶她站起來,坐上了去外婆家的車子。
外婆家的所有東西都蓋上了白色,我看見我的外婆靜靜的躺在冷凍棺材里,臉上安靜而平和,只是她再也睜不開眼睛了,母親上前仔細的打量外婆,她的手在玻璃棺材上不停的摩挲着,這樣的外婆她好陌生。
母親坐在外婆的靈前,聽大舅講述外婆離開時候的事情,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已經好多了,春天已經熬過去了,怎麼也覺得夏天會好過點吧,那天下雷雨了,她的心臟特別的不舒服,沒有辦法,車子進不了村,我們幾個換着背她,可能是淋雨了,也可能是路上耽誤時間了,等上了車子去醫院的時候,她有點意識模糊,快到醫院的時候她突然起身說了句:天晴了!就再也沒有醒來。母親不住的點着頭:“她想吃什麼呀?最後的幾天!”舅舅說外婆念念不忘的是一種母親從其他外地打工人那裡學來的一種餅,母親很快就說:“內蒙的餅,我出門的時候給她說我回來就帶給她吃,那承想……”母親的眼淚又下來了。
一星期後外婆將被黃土掩埋,外婆入土的當天,母親的眼睛哭得紅腫,她一遍遍的說如果不是生活逼迫,自己也不會早早出去打工,這樣就可以守在外婆身邊。 我扶着母親,看着外婆的棺材漸漸遠去,直到管事的人大聲呵斥:“女人不能再往前了。不能再往前了!”
我看見我的外婆去了另外的一個世界,那裡是什麼樣子呢?外婆從來也沒有給我說過,因為她一直也認為自己的病情不那麼嚴重,自己還會活好多年。
舅舅把外婆的衣服整理好,給每個人送了一件,留個念想,母親拿到的是一件可以兩穿的馬甲,一邊黑色,一邊紅色,這件馬甲是我童年的百寶箱,外婆在馬甲的口袋裡給我留了好多的好吃的,她每每把手伸進口袋的時候,我的口水就流出來了。現在母親一年四季都穿着這件馬甲,已經掉色,已經磨損,可是母親還是穿着,我有時候看着母親穿着這件衣服,像極了當年的外婆。
外婆離開后,姥爺去了城裡的舅舅家,那座承載了記憶的老屋終於還是空閑下來了,失去了往日的歡笑,我很少再去,也不願意再去,母親也不去。
我常常想起外婆,想起外婆在的時候,我翻過山崗就看見坐在門前的老太太了,我歡快的跑着,終於看清那果真是外婆,我加速奔跑,外婆起身叫我的名字,儘管她一輩子也沒有讀准過這兩字的音,可是我還是清清晰晰的記得,她一遍遍的叫我“nini(麗麗)nini(麗麗)”。
外婆,你還好嗎?
我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