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中愛我疼我的“姐姐”走了,我還是我,只是總是在閑下來和到報社送稿時,總會經意不經意地把她思念。
不過,這段思念很快便被一場突如其來、氣勢洶湧的洪水沖跑了。
當過兵的戰友或是經歷過98年的朋友,肯定會記得那年席捲大江南北的大洪水,毫不例外,我也參加了那次戰鬥。
那是一場什麼樣的戰鬥啊,那是一場人與自然斗意志、斗耐力、鬥智謀的全面戰鬥,在那次戰鬥中,我們的許多戰友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甚至將自己的青春年華埋葬在那!——不過,當兵的歷史中,有過這樣一場大暴風雨的洗禮,那也是一生的榮耀!也可以在老之時,像保爾那樣也說“一個人的一生該這樣度過……”的豪言!
置身於那樣的激情燃燒的戰鬥隊伍中,我同千百萬的我的戰友一樣,被高漲的戰鬥激情亢奮着、高度亢奮着。一度,我也同我的戰友一道扛沙袋打樹樁,高吼“堤在人在,誓與大堤共存亡”地同戰友們一道手挽手跳進激流,組成人牆……
我的舉動被前來指揮戰鬥的支隊長發現了,他冒雨瞪着血紅的眼睛大聲喝令我撤回一線:“唐雪元,你扯淡!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幹啥?你們的股長和幾個幹事都被抽調到各個抗洪搶險的一線去了,你的職責是全力抓好新聞報道工作,這才是你的任務,也是我給你的命令,你必須給我執行!否則,我處分你!”
肩擔重任,我不敢懈怠,且一線官兵的英勇事迹無不時時感動着我,我飽含熱情真情激情全力以赴,不分白天黑夜,我隨支隊“前指”轉戰各處一線拍照,收集素材,只要有空,我不管是在堤岸上還是在指揮車上,不管是有燈還是打手電,我都一直在構思、琢磨怎樣寫稿發稿。困了,打個盹,渴了,喝口礦泉水,我將我的寫稿任務也當成是抗洪搶險。
支隊長也是信任我,將支隊的公章交我保管,稿件隨寫隨蓋。
那段時間,我也不知到底寫了多少各式各樣的稿件出去,反正是四處撒網,八方投寄。
有次,偶然隨支隊長回機關,發現在我辦公桌上堆了一堆信件,有好多是報社寄的樣報,同時,也有好多來自什麼學校的信,信皮上有字跡秀麗的也有不咋樣的。
一拆開,才知道我在大堤上或是車上即興寫的詩歌、散文隨筆在成都的《四川青年報》發表了,報上還將我部隊的番號給刊了出來——這些來信,就是四川省境內在讀的學子們給我寫來的,這其中,有鼓勵的,有述羨慕的,也有崇拜的,但最終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想真誠地與你交過朋友。
恰同學少年,不免書生意氣,讀罷來信,不由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蠻有成就感的,也覺得自己確實是個才子,穿上軍裝嘛也是一個“儒兵”。
在這些信中,有一個叫秦婉玲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信的落款是四川德陽市貿易學校。她的來信竟有5頁之多,自稱是學校大二的學生,在電視報紙上看了太多軍人奮戰在抗洪一線的感人的報道,特喜歡和崇敬軍人。她的用詞遣句很有文采,信末還有她自創的詩,總之,讀她的信,感覺就是一個字:爽!
但為圖省事,我還是決定千篇一律地一一回信,包括她的。——待到下次再回來時,又一輪的回信到了,還有更多新的,還是那樣的詞語還是那樣的目的——之後,還有第三批、第四批。
於是,便油然想起一首名叫《軍人本色》的歌來——“白鴿飛翔的日子裡,你不會想起你,我的綠軍裝只是普通的顏色……”唱得多好,這就是軍旅生活的縮影的寫照。
對於第二批來的這些,我沒有上次那樣的激動了,也多了個“色眼”:男的一律不回——我所在的支隊中,全是清一色的和尚還要“和尚朋友”幹什麼。女的呢?也是有選擇,比如說像秦婉玲那樣來信字寫得秀美、充滿深情的,那是首選,其他的,對不起了,垃圾桶中見。
接下來,就是給“精品們”回信,那信我是高度對待的,就像是寫文章發表一樣。尤其是對秦婉玲的信,我更是“如臨大敵”——那是一個才女呀,咱可不能在她手下輸了。於是,她5頁來信,我就回她6頁,實在不行,就將字寫大點,她來信有詩,我也去信比她更長自認比她更好的詩回對,她真情無比,我就情意深深。
尤其是看了她寄來的照片后,我更是樂得像吃了人蔘果:好水靈的人兒!
筆來信去,感情迅速升溫成戀人,加之,抗洪搶險也極力提升了軍人偉岸崇高的形象——至今猶記,當我們從一線凱旋歸來時,一路是老鄉們的夾道相迎,一路是接不完的鮮花和水果,紅旗如海歌聲如潮,更忘不了,那些女大學生們高舉橫幅,高叫:“兵哥哥,我們愛你”的瘋狂,以及那種跳上車不吝香唇狂吻我們的如火熱情。那一刻,我就有:“就算是死在抗洪戰鬥中,也值了”的感嘆!那一年,我們支隊有18個大齡官兵“趁勢”全部解決婚姻問題。
戀愛的男女是幸福的,哪怕日子再苦再累再難熬,夢境中也是甜蜜的。多少次枕着她的照片入睡,多少夢醒后偷偷地像作賊樣急急換內褲惟恐同室戰友發現,多少次就着窗外的月光默誦她信中寫來的情詩,至今仍記得一首題為《月色如我》的詩:“月色/織就離別的相思/敲碎萬家燈火/把淚與情仇/積澱為記憶與嚮往/月色/是年輪的河/不盡着滾滾奔騰/在川流不息的世紀之門/細緻勾畫/放飛一顆祁求的靈魂/月色/堅強的把信仰翻閱/再打開最美的一頁/撫平摺痕/勁筆繪下一個叫騰飛的藍圖/月色/駕馭生命的階梯/像海風之戀/在船的帆處/吹奏遠航的號角和激情/月色如我/我來與你相聚/在億萬光年的一剎/我們緊緊相擁/並一舉飲盡/所有夢中的甜密”
一天,已是晚上12點多了,天下着大雨。我為討好司令部文印室經常幫我打稿件的老兵葛福寶才一人“暈”了瓶“二鍋頭”出來,別在腰間的傳呼機突然叫了,用營區的IC卡電話回去:“雪元呀,我是玲玲,我來看你來了,我在廣元火車站站口,你快來接我呀!”——啊,是婉玲,夢中的她來了,終於來了,她來看我了!掛下電話,我心中一陣狂喜!
可下着雨呀,再說這麼晚了,支隊大門是出不去的,給股長請假也不好打擾,怎麼辦?翻圍牆吧,可那牆上有尖玻璃呀,弄不好要被划傷的——不管了,考驗在深山老連隊練就功夫的時候到了,同時,也是愛情的考驗時機到了,我從寢室抓了軍帽衝進樓下,趁哨兵巡邏到另一邊時,迅速將軍帽的警容風紀帶系好,找了半塊磚頭握在手上,然後助跑猛躍至牆頭,萬幸,終於上來了。我迅速將身邊圍牆上的尖玻璃用磚頭掃掉,往下看時,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圍牆外是一條臭水溝,經雨水一泛濫,最少有四五米寬,且不知這溝究竟有多深淺,一旦跳不過到對面的玉米地而掉在溝里就一切麻煩大了。
我不敢想也不容我多想,一咬牙,拼了吃奶的力氣“呼”地跳了過去——我的祖宗,剛好跳到了玉米地。我像只驚槍的野兔,飛奔上公路,攔了輛的士向廣元火車站駛去——這可是我從軍生涯中平生第一次翻圍牆,且是約會,可想其當時之複雜心情。
到了火車站,老遠就看見站在站口望着雨夜茫然無措的她,那楚楚可憐樣讓人心疼,見我來了,她雀躍不已,冒雨就飛奔過來,張開雙手直撲我懷中,也虧了我軍人的反映,要不,絕對摔倒了,太快了。
在支隊附近的賓館,我為她開了房。趁她洗澡時,我又冒雨為她買了她喜歡吃的熱豬蹄和鹵牛肉,等她如出水芙蓉般出來見到這些時,她很是驚訝,隨即,眼睛紅紅的,輕聲說了句:“雪元,你對我真好”。我笑笑,讓她趕緊趁熱吃。她趁我不備,沖我臉上親了個,之後,幫我脫已經是濕透了的軍裝。
等我也洗完澡出來時,她已經將我的軍裝掛起吹了。而她正斜躺在床上看電視,那姿勢,有如睡美人。
相擁床第,說不完的相思情,道不完的纏綿話,我不是聖人,也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坐懷不亂,何況你懷中擁的是個大美人且還是你的戀人,你如果無動於衷,那多半是太監或是身體某個部件出了問題,我想。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我們不停地熱吻,但終究沒有越過最後那根線,雖然有幾次慾火中燒,差點“擦槍走火”,制住這“火”的是當時的一個信念:要將最美好的東西留在洞房花燭夜——我肯定當時的我,絕對是看古典小說看多了或是受中國幾千年儒家禮教的影響,以至那樣的觀念根深蒂固。
婉玲在廣元呆了兩三天後,又回德陽去了,我買了好多她喜歡吃的送她,但她還是哭,我沒有在意,認為,她只是感動於我的深情。以至在臨上車時,她問我:“雪元,要是有一天,我沒有嫁你做你的新娘,你會恨我嗎?”的話,我也沒有在意,只是隨口答她:“怎麼不恨,肯定恨死你了,說不定,還會恨得殺了你,然後自殺。”當時,她呆愣了很久,還是我拉她,她才醒過神來。
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婉玲這一走後,就再也沒有給我來過一封信一個傳呼,我給她寫信,如泥牛入海,打她傳呼,她不回。我預感到不妙。
一個月後,我收到她寄來的一個小包裹,里裝一包喜糖和一封短信,信上說,她已經結婚了,讓我不要再想她了,並說是她對不起我,請我原諒她的背叛,如果有來世,一定一定做我的新娘云云。
——女人,媽的女人,多麼善變的女人,欺騙了我的感情還歧視我的智商,你才是大二的學生呀,結什麼婚?真是墳上燒報紙——糊弄鬼呀?還說什麼來世的屁話,這世都把握不了,還奢談什麼來世?我衝到支隊駐地附近的嘉陵江邊,對着藍天白雲,對着波浪翻滾的滔滔江水,擲命的大喊:“喲吼——喲吼——”這是一種對失落、憤怒、懊惱、悲觀、心疼、粗獷的宣洩!
遭受這次感情上的重挫后,我把全部心思用在了部隊的新聞報道工作上,唯一收穫便是一本本原本空癟的稿件剪貼本日漸豐厚。
年底,基於我在抗洪搶險中的表現和在新聞報道工作中取得的突出成績,我被上報總隊軍部被表彰為“優秀共青團員”,被支隊評為“優秀士兵”並榮立三等功。在表彰大會上,當支隊長親自在我胸前戴上一枚亮閃閃的軍功章時,我沒有半點欣喜,有的只是淡淡地心酸。
——後來,她再次與我有了聯繫,是在幾年後的成都軍部機關,她在電話中哭着要見我,也首次對我解釋了她廣元之別後“閃婚”的真正原因:她父親因患絕症晚期,需要一大筆手術錢,而她同班的一個家中做房產生意很有錢且早久仰慕她的男生趁機提出條件,只要她與他結婚,治療她父親的一切費用他全包。於是,萬般無奈下,為救父親,她答應了。婚後,放棄了學業的她成了他的全職太太,也曾度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還與他有了個可愛的女兒。然而,那個男的在接手了他老爸的公司后,在外包養了幾個情人,她被冷落了。
來電中,她哭着要求給我見面,還說從未從心底將我忘記。我說:“婉玲,知道了你的苦衷和你當年的情不得已,我已經不恨你了,但事已至此,我們還有相見的必要嗎?多保重吧!”
她不甘心,不久又來電訴說她不幸福的婚姻生活,我說:“既然你不幸福,為什麼不同他離婚?重新找尋屬於自己真正的幸福。”不料,她一聽這話,竟激動地反問我:“告訴我,雪元,你還愛我嗎?如果我同他離婚了,你還要我么,包括我的女兒?”
我沉默一會,然後對她說:“我愛你,也可以重新接受你,但我不可能接受你和他的女兒。”——我不是聖人,我真的不能從心理上接受一個奪走我戀人的“仇人”的女兒,雖然孩子是無辜的,何況,我還想要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孩子。
她在電話那端哭着罵我當年的迂腐,為什麼當初不要了她,她來廣元看我,就是想把她的第一次給我。說那晚如果我要了她,現在的這個女兒就是我的。罵完,她重重地掛斷了電話。
後來,她又幾次帶着她的女兒找到成都找到我們軍部機關的門口,執意要見我,但我都謊稱不在——婉玲啊,“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物是人非了,相見不如不見啊!
她最後一次來找我時,我還是忍着沒見,但坐在辦公室的我如坐釷氈,往事歷歷在目,情不自禁之中,我請戰友買了兩大包鹵牛肉和紅燒豬蹄,同時腦海如電光火石間迸發,寫了篇《謝謝你來看我》的短文托戰友給她,她收后,再沒來找我了,而文章後來在各處報刊發表。——至今,我猶能背下全文:
謝謝你來看我
——寫給婉玲
謝謝你來看我。
你曾是我的唯一,美好的往昔無需做太多的詮釋。現在,你我雖近在咫尺,但心卻似千萬里,此刻的你是戀人?是朋友?還是順路來蓉旅遊觀光的遊客?
如果作為戀人,你來看我,是我已久的渴望。我依舊是過去的我,火勢的軍旅,給我剛強,給我男兒錚錚的鐵骨,但那內心的深處啊,仍然在經意不經意間把你深深地憶起;你可知道,你美麗的倩影已烙印在我的心坎,我牽挂的人啊,仍然是你,是你,還是你!……此刻,我心裡是抑制不住的興奮與感激。不用問,不用說,在靜靜疑視的眼神中,我已讀懂了你,只要你理解軍人的情懷,又何必要它千言萬語?
如果作為朋友,你來看我,我是衷心地感謝,你謙和動人的笑,早已鑲嵌在我的軍旅歲月里;苦苦的拼搏,我的事業已如我所期,雖沒有新知,但我早已沉醉於戰友間的親密……是的,難忘的戀情已隨風成為過去。生活的強者,是永遠奮鬥和進取,讓我真誠地告訴你:謝謝你的祝福。
如果作為陌生人,你來看我,我也深感欣慰,也要向你表示感謝。你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熱情款待,因為軍民本是一家人,魚水深情心連心。但縱使我喝醉了,你也未必能猜出我心靈深處的東西。軍人無所求,只求理解;軍人不祈求,只會靠自己的汗水和實力為理想而拼搏,為幸福而追求!
我們是曾站立在一起,的確站出了一種距離;我們是曾竭力為對方分擔痛苦,也曾承受着雙倍的傷害,我們是曾試圖改變彼此,無奈大家志向不一,不必勉強而放棄……所以,我們必然要分離,然而分離只是一種短暫的痛苦,但它卻是一種永遠的鞭策和激勵。
我也懂得:分離不是結局,但用短暫的人生做賭注,你我彼此都輸不起。
人說:得不到的東西,不必作無謂的犧牲,對於軍人,一樣的話語,兩層含義:“我不管自己是否能成功,但既然選擇了這身綠色軍裝,就讓風雨來操練翅膀”你聽!衝鋒的號角已經吹響,永不褪色的橄欖綠啊!早已融進了我的生命里……
謝謝你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