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好不容易送走了聞訊我歸來而來家的鄰居朋友們后,我將行李箱打開,將從成都買回的土特產一一拿了出來,然後讓媽試穿我給她買的兩件衣服,讓繼父試穿一雙皮鞋,然後將那條“軟雲”給了他。他們自然又是那套不該買,他們有衣服穿的話,誰信哩?媽在信中還不是給我說,家中一切好,讓我安心部隊工作,結果怎麼樣,家裡的現實是“統麻”的,想到這,我暗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洗漱好,回到新房中屬於我的那間房中,思如泉源,我揮筆寫下了《又到春節話擁軍》的言論,將白天壓迫在心中的不快全部化為鉛字,然後又從行李箱中取出專門印有“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四川總隊新聞報道”字樣的稿紙工整地謄寫一遍,文章的署名是《人民武警報》特約記者、《國防時報》記者唐雪元。放下筆,燃起一支煙,感覺意猶未盡,於是,又才思大發,神接八方,筆走流龍地寫下了《愛我們的軍人吧》一文,文成后,又燃一支煙將其謄寫好,禁不住抑揚頓挫地大聲誦讀起來:
我從橄欖綠的方陣里走來。我愛我的戰友,愛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軍人們。
愛我們的軍人吧!是因為,他們是父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是奶奶的寶貝。他們是老人們的驕傲,是孩子們的微笑,是姑娘們美麗的夢。他們把山一樣深沉的愛交給了祖國。
愛我們的軍人吧!是因為,我忘不了在發射井下,在戰鷹的身旁,在快速出港的潛水艇上,在邊防線上的瞭望塔里看到的他們雄鷹般威嚴莊重的眼神和雄健而和諧的肢體語言。那種眼神和雄健不僅會使敵人恐懼,也使他們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受到鼓舞。那是一種尊嚴、一種豪邁、一種威懾、一種不可戰勝的力量的外化。
愛我們的軍人吧!是因為,我忘不了他們在嚴寒的冬季里,只穿一件單衣在訓練場上奔跑的雄姿。那個時候,他們的頭頂像是一口沸騰的蒸鍋,在他們的黑髮上,有霧狀的熱氣在繚繞升騰。而那時那刻,他們仍然在倔強地奔跑着。
愛我們的軍人吧!是因為,我忘不了他們在嘹亮的軍號吹響之後,傳出來的齊刷刷的腳步聲。那聲音不僅整齊劃一,它就像隆隆的坦克穿過田野,凝重、齊整、有力並且經久不息。
愛我們的軍人吧!在戰場上,他們是手捧着跳動的心而慷慨赴死的精靈;是一頭頭昂揚的豹子;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銅牆鐵壁。在平時的生活里,他們像一支支紅燭默默地燃燒着,若隱若現,無聲無息。他們會去值勤,去種地,去修路、去放牧。他們可以忍受高山缺氧,忍受高腳屋的寂寞,忍受對妻子和兒女的思念,對父母親的擔憂,對自己戀人的牽挂。他們或許吃不上新鮮的蔬菜,喝不上純潔的淡水。他們甚至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地只能跟馴養的動物為伍。然而,哪裡出現了險情,你定會在哪裡看到他們;哪裡的任務最艱巨,哪裡就會有他們的存在。在你遭遇打劫的時候,你會首先想到他們,盼着他們;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們會微笑着走近你,幫助你。他們的付出似乎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他們的奉獻也近乎成了義不容辭、天經地義。
愛我們的軍人吧!許多人當然不曾想到,在他們享受着歌舞昇平、美酒咖啡的時候;在他們正和戀人花前月下的時候;在他們為了一點小小的困惑而苦惱、憂慮、牢騷滿腹的時候,我們的軍人們正在幾千米以上的雲層里和狡猾的外國偵察機周旋着;正在邊防線上忍受着冰霜雪雨甚至敵人的挑釁,時刻準備着出擊。比較起他們的深沉和莊重,我們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多麼的懦弱和淺薄。 我們知道,忘記戰爭的軍隊只能招致戰爭,只想和平的國家就會遠離和平。而戰爭離不開軍人們的流血。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取了我們生活的安康和繁榮。我想起了海涅《頌歌》里的幾句詩:“我的周圍倒着/我戰友的屍體/可是我們得到了勝利/我們得到了勝利/可是周圍倒着/我的戰友的屍體”。 軍人們在激昂地叩開死亡的門扉,而我們卻看到了他們的親人悲涼的眼淚。軍人的勇敢是祖國的榮耀;軍人的不屈是祖國的勝利;軍人永不言敗的品格袒露出他們對祖國至高無上的忠誠。
愛我們的軍人吧!孫子道:“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歷史使我們感到,沒有了軍人或者弱化、渙散了軍人的鬥志,敵人總有一天會殺將過來。那時,女人會受到侮辱和欺凌;男人會被奴役,被剝奪,被踐踏;可愛的寶寶會成為孤兒;美麗的少女會愁白了頭。
愛我們的軍人吧!愛他們,那是農民對土地的關愛;騎兵對戰馬的關愛;父親對兒子的關愛。
愛我們的軍人,就是對母親的愛,人民的愛,祖國的愛。愛他們,就是愛祖國的長城!
——此文後來繼在《株洲日報》發表后,又在《解放軍報》、《草地》、《華夏魂》、《國防時報》等報刊發表。
讀完文章,這才感覺心裡要好受些。
躺在床上,閉上眼,卻發現自己還是睡不着,心潮還是久久難平,於是,坐起,又據自己回家的真情實感分別再寫下了題為《軍人的眼淚》、《望鄉》兩篇散文,等到將這兩文謄寫好時,這才打着呵欠上了床。 等我一覺醒來時,已經是上午10點了,繼父到人家家裡做木匠活了,媽在菜園裡挑糞澆菜。 我忙過去幫忙,媽不讓:“臭死個人,會把你好好的軍裝熏臭的!”“熏臭就熏臭,我們唱歌還唱‘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哩,咯有什麼了不得嘛,再港,我以前在家時就搞過這活路嘛。”見我這樣說,媽笑了。她又讓我吃了飯再來,我不肯,接過糞桶就幹了起來,且索性將茅坑的糞全用水兌換好,將滿園的菜全澆了,媽見了直心痛,說:“寶崽喲,哪有你咯樣做事的,咯樣會累死切!” 我笑笑說:“莫得事喲,在老連隊時,天天像扮禾樣,這點活吃緊,累不到。”澆完菜,然後才洗手重新換了套軍裝吃了早飯,我問媽哪家訂有《株洲日報》。媽想了半天,才說村婦女主任冰環嬸家訂着有,還說她家是我們村的投寄點。 於是,我便拿着幾篇稿件到冰環嬸家,她家有信封,我找了張《株洲日報》的地址寫了,然後給了郵票錢,讓她代我投寄。 完成了郵寄任務,我感覺渾身輕鬆了些,然後又轉身回家,一路上,鄉關們招呼着進屋喝茶——可這在10幾年前,是不可能的,那時的我,穿着姐姐給哥哥、哥哥給我的衣服忙活在農田,別說有人喊喝茶,就是正眼也沒幾人看。什麼是“世態炎涼”,這就是!
這樣想着就不覺間到了家,我從包里拿出一件絨毛外套和一雙女式皮鞋跟媽說:“我想到姐屋裡看看,咯多年了,全虧她照料咱家,吃了不少苦也!” 媽點頭說“是勒是勒”,我本想換身便裝去的,媽卻說:“穿軍裝要得勒,蠻好看蠻神氣蠻威武的,你穿咯身切,你姐看了,也會高興的!” 還能說什麼呢,那就這樣吧。其實,姐家距離我家根本不遠,翻個小山坡再走十幾分鐘就到了。這條路,我走過不少千百回,如今又故地重遊,一切都是老樣子。走在小山坡上,耳邊總是憶起姐姐在父親去世后我送她回婆家時的話:“元勒,你快些長大喲,你看屋裡都成什麼樣了?你姐和你姐夫又冒得什麼本事,屋裡你哥讀大學,每年要讀嘞么多錢,親戚們那都借不到嘞……”“元寶,你讀書的筆墨錢怕是冒得了吧 ?姐咯里也不多,咯20塊錢你拿到,莫要到處港,千萬莫讓你姐夫曉得了……”“老弟也,你要聽話喲,莫要惹么媽急,也莫氣她,她累噠嘞,你看她頭髮都白成那樣了,好久你和你哥都出息了,就好了,姐也跟着高興……”往事歷歷在目,豈能忘懷,真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哎喲,元少爺到姐姐屋裡切?”下了山,姐姐那邊隊上的人認出了我,熱情地招呼。 “花嬸毑好,幾年冒見你,還是那麼年輕和漂亮哩!”我笑着接話。 “就你咯噠嘴巴甜,港話硬是浸甜的!”花嬸滿臉春風。 又是一路打着招呼來到姐家。
“姐毑,姐毑!”我亮着嗓門喊道。 “汪汪汪……”一條花狗沖了出來朝我吼叫着。 “那個喊喲?”姐系了腰裙出來了。 “姐毑,我勒!”我向她揮手。 “哎喲哩,是元寶嗦!你好久回來的,你咯次回來是退伍嘞還是探親?”姐一邊吆喝狗一邊高興得很的問我。 “退嘎伍了。”我笑着說。 “退嘎伍了?那不是看得神噠,在部隊里搞嘎七八年,還是退了?”姐的笑容頓時凝結。 “白(意為:騙)你咯嘞!你冒看得我帽子上還有國徽,衣服上還有肩章喲?”我忙轉過話來。 “只有你這個傢伙的,黑(意為:嚇)了我一跳!”姐又笑了。 “姐毑,咯是我從成都給你買的外衣和一雙皮鞋,你試下看。”說著,我從手提袋裡將它們拿了出來。 “你又看得神噠,你又冒當官,給我買咯些做啥嘛。要韭(意為:攢)錢對(意為:娶)堂客(意為:媳婦、老婆),莫要大手大腳地花錢!”姐將臉馬起,說。 “當官,可能也快噠吧,對堂客你就莫操心了,下次回來,一定給你帶個回來。這噠衣服和鞋子是我的一點心意,咯多年了,屋裡的事累噠你嘞,你以為我不曉得?”我說著,給姐解圍裙,我分明看見姐的眼眶頓時紅紅的。
衣服和鞋子還是很合適,姐將這衣服和鞋穿了,感覺跟城裡人沒有二樣,一下子年輕和漂亮起來。想到姐年輕時,可是村裡的一枝花,追求的人踏破門檻,而如今天生麗質的她嫁在農家,雖然姐夫待她不錯,但農村經濟條件終究不寬裕,穿着打扮也很是一般。想到在家時姐對我的疼愛,我心啊,又是一陣心酸,心想,只要有機會提干到北京了,我一定要讓姐進城,一定要讓她過上城裡人的日子。
姐換下衣服,又要殺雞款待我。我不讓,農村裡來客殺雞是大人情,我搶過刀說:“你莫咯樣啰,我又不是外人,家裡有什麼就吃什麼,殺么家雞?再說,就是殺了,又要扯毛又要燒水又要剖,麻煩得很,有那空,不如打港!(意為:說話)” 姐聽了,這才做罷。 於是,姐做飯,我在灶下面燒火。姐弟倆說著家常,其樂融融。
就在我和姐正在邊吃邊聊天時,姐家的座機響了,一接原來是哥從家打來的,說是他剛回家,聽媽說我探親回來了在姐這,他就打來了,還說,有幾個同事要給他介紹對象,他要去相親,讓我午飯回家吃。 我說,我正在姐這吃哩,你去相你的親就是,我在家的日子還長哩,不在乎一頓午飯的時間,於是,電話那端哥笑嘻了掛了。 這時,我才從姐的口中得知一些哥的情況。 “你哥這些年是背時得很,前年許是鬼摸了腦殼,你姐夫喊他到廣州搞什麼傳銷,兩人一下子各賠了5千多,一年都打了赤腳,他也是冒得點機靈性,讀大學都白讀了,竟然冒識破那是傳銷,唉,真是!”提起往事,姐還耿耿於懷。 “那後來又么樣了?”我扒了口飯,問。 “後來,就回來了噠,只是他的啷個女朋友就跟他分手了……”“是那個楊彩虹?”不待姐說完,我插話道。 “還不就是她。”姐說。 “他們可是在大學談的戀愛哩,哥為她還與其他的爭風吃醋者打架,把黨員資格打脫、把班長位置打脫,把腦殼打開都縫了十幾針,啷個會咯樣呢?”我停了筷子,很不解。 “有啥子辦法嘛,你哥咯這年霉得很,冒堎(意為:掙)得錢,所以人家不跟他唄。”說完,姐嘆了口氣。 “那起屋是么家回事?”我又問。 “你不曉得,彩虹妹姬跟你哥分手后,你哥痛苦得不得了,回家就掙硬氣起屋,不過,起屋的錢都是借的。後來,還是他讀大學時的班主任王老師好哩,曉得他的情況后,幫他港好話,讓他到其他一位學友開的建築公司當技術員,直到如今。”姐說。 “那哥後來就冒找女的,他長得還是蠻帥的嘛,難道就冒得點魅力?”我笑着說。 “長得好又有個屁用,你哥學的是建築設計,再港,他人太老實了,嘴巴不會港,也不會唆(意為:甜言蜜語,有騙的成份)女娃,不像你,一張寡嘴,一個人來了,像是來了一桌人,又啷個找嘛?”姐喝了口湯,放下筷子,也笑了。 “是的,哥是太老實了。”我笑笑,腦子中卻憶起曾經的往事,以前小時爸媽都只是喜歡姐和哥。姐懂事、勤快,放學回來就幫他們做家務;而哥呢,老實、本分,交代給他的事,他不折不扣地完成。比如說,我倆受命挖同樣一塊土,我是用耙頭三下五除二搞定,最多再敲碎些,然後將菜栽上去了事。哥就不一樣,很有規律地用耙頭將一塊塊土挖過來成梯隊,然後用鋤頭一一敲碎敲碎,再將土兩邊的溝弄乾凈、整齊,反覆整,一塊土弄好就像一片豆腐樣,最後才是栽菜。又比如說,我們犯了事,父親罰我們跪搓衣板,點一支敬菩薩的香為限,什麼時候香盡就什麼時候起來。我是趁大人不在時,用嘴使勁吹那香,結果自然比他的香燃得快,可他呢?不但不吹香,還向父親告狀,害得我挨了父親的“寶塔”(意為:頭被打得腫起)。還記得一次,我們給自家地里放水,本來地里是放滿了的,卻被人家一鋤頭挖了去,又沒有了。哥剛將進水口的泥封好,卻被挖了我家水的那人一巴掌打來,哥挨了打竟然不還手,我見了,氣不過,從田裡摳了泥巴對着那人的眼睛就扔了過去。還有,我的這個哥不但老實,而且很有“正義感”。比如說,我跟別人打架了,他竟然還要分辨是誰有理,如果我沒理,他竟然坐視不管——有多少次,我都在想,他到底是不是我哥?為此,我就是打不贏,也不願意告訴他,因為告訴他也不管用。而這一切,卻被父母認為宅心仁厚、老實本分而喜之——如果他們知道現在“老實”一詞,是意味着“窩囊、無能沒用”,不知他們作何感想?
憶起往事中的父親,心下又是一陣酸楚:他已經長眠在九泉下十幾個年頭了,如果他仍在世,見我這個他生前最不喜歡的幺兒,他會是什麼態度?還會那樣的“虎視眈眈”么?我就搞不明白,讀書我年年是“三好學生”,就是貪玩了些調皮了些,他就哪么不喜歡我?可是,老爸呀老爸,如果你知道你最不看好的滿崽如今要提幹了,這次還帶回了你此生嗜酒卻沒嘗過的“茅台”,你又會咋想呢?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老爸呀,你為什麼不等到今天呢?行文至此,誠勸天下為子女者:行孝要趁早,要知道,天下最不能等待之事就是孝敬父母!
想及此,待姐洗好碗筷,我便向她告辭,姐欲挽留我吃晚飯再走,我說,我一時半會又不回部隊,想來就來想走讓我走最好,別搞得那麼見外。姐聽了,才笑着同意。我在回家的路上,特意去商店買了厚厚一疊冥錢、一封一萬響的“大地紅”鞭炮及蠟燭。 回了家,本想去上墳的,不想見媽在新屋老屋上下跳着打掃衛生,說是哥相親去了,一旦成功可能會帶女孩回家玩,得把家裡弄得乾淨整潔些才是。
於是,我又只好幫着媽里裡外外收拾,收拾好后,還將通往我家的小路打掃出一裡外,真有些像杜甫的“花徑不曾緣客掃, 蓬門今始為君開”的味道。
然後,我期待着哥早點回來,同我一道上墳,然而,我等到晚上11點多了,仍不見他歸來,當下便琢磨等不及而上床睡了。
許是在部隊中有起床號喚醒,而在家卻沒有了任何東西約束的緣故吧,我第二天醒來時,太陽已經照到床頭了,一看時間,快9點了。
怎麼回事?好像哥和媽吵起來了,我豎起耳朵一聽,不假。我趕快以緊急集合的速度穿好衣服衝到老屋。
見我來了,他們誰都不吭聲了,只有媽在抹眼淚,哥在悶頭扒飯。真是奇了怪了,向來老實厚道的哥好像是從不會惹媽傷心的,更不會吵呀,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問哥,他不說。我只好問媽,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由:哥昨天去相親,一天(包括晚上)看了3個姑娘,他在每個姑娘那都給了1000元——老家的規矩,如果男的相親見女的不錯,自己沒有意見,就要給點錢以明自己的態度,這幾年鄉下也是隨着物價的上漲吧,總之,相親給女孩的錢也是一年年水漲船高了。看了3個,3個都滿意,外加在最後一個女孩家打麻將到深夜,他又輸了200多——這事,你說讓媽知道了,她能不心疼能不跟哥吵才怪?
別說媽,就是我聽了,也覺得鬼火冒,你這是相親娶妻哩還是像以前的地主老財要納三妻四妾,挑花硬是挑花了眼嗦?虧他還是一個大學生,怎麼這樣呀?我心下更生氣的是,一個堂堂大學生,居然找媳婦要靠老家最傳統的相親方式解決,這也太那個點了吧?外面的女孩一個個水靈靈亮晶晶的像野馬一樣到處跑,怎麼就不能駕馭一“匹”回家?你弟窮當兵的一個,你看,回家坐趟火車,還順手“撈”了個大學生妹,你這“江湖”是怎麼操的?
氣歸氣,但不能當著媽的面吵呀,我強賠着笑臉安慰媽:“么媽,算了,也許是哥酒喝多了,腦殼一發熱給出去的。還也許是那幾個妹姬長得要得,哥當時都看上了,一時高興就給了。更可能是他礙於他同事的面子給的。總之,給都給了,要又要不回來了,再說,這三個中只要搞定一個,還是划得來,你要會想喲,么媽!”
說著,我見哥吃完飯了,便給他遞眼色,讓他快走:“哥哥,你到新屋裡等我一下,把簸箕和鋤頭準備好,還有我屋裡的燭、紙錢什麼的,也拿好,我吃了飯上來找你,我們一起到爹毑墳上看看。”
哥連聲說好地而去,我匆匆洗漱后,邊忙着吃飯邊勸慰還在喋喋不休罵哥不想事、花錢大手大腳的媽——3000塊啊,這可是她年頭忙到年尾餵豬的總收入呀,她能不心疼?我都心疼。
吃完飯,等我到新屋時,哥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我進屋打開茅台酒的禮品箱,從中拿了一個小瓶裝的揣上,然後找了包“軟雲”及打火機,招呼哥我們一起上山。 “哥哥,你現在工作么樣?累人不?”在上山途中,我主動同哥搭訕。 “累倒不累,就是工資低了些。”他說。 “那有好多嘛?”我不露聲色。 “才千把塊。”哥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少了,比我強嘛,我現在每個月才900多點。”我安慰他說。 “哥,你們公司就冒得女的么?”我轉移話題。 “有是有,但我主要泡在工地上,同她們的接觸不多。”哥倒老實,實事求是。 “哦,那你啷個不主動點哩!這方面,你該是熟手才是,嘿嘿。”我是笑他在大學時就曾戀愛過的事。 “你莫寶裡寶氣的!”戳到他的傷心處,哥生氣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玩笑開過了。 於是,兩人一時無言,不久,爸的墳地到了。
墳上長滿了枯草,一陣風吹來,讓人頓生寒意。13年了,長眠在此的親人已經整整13年了啊,可只要閉上眼,往事卻如昨天一幕幕就在眼前:曾記否,坐在他膝前為其扯鬍鬚,就在我為其認真找尋目標下手時,他卻將滿是胡茬的嘴唇親我嫩嫩的小臉;曾記否,當我領着“三好學生”獎狀回家時,他將我高舉轉圈,然後焚香鄭重其事地告知唐家的列祖列宗,晚上高興地喝醉;曾記否,那次跟人打架將人推下坡,把人家襠部的命根子都划傷時,他暴怒地將我扔進水塘,差點餵魚……
往事不堪回首呀,九泉下的老爸,知道不,你最淘氣的滿崽元伢子回來了,他來看你了,你知道么?你看見了么?你可知道,你的兒子,就要提干為軍官了,你高興么?我脫下軍帽,眼角濕潤,握鋤在手,飛快將墳上的枯草除去,同哥一道將墳重新修葺一新,
然後,將一包“軟雲”全點起,哥不讓,我執意點上。又從軍裝里掏出小瓶茅台,圍墳一周灑上。
“爹毑,我和哥來看你了。馬上又是一年了,你在這已是十幾年了,十幾年來,你可曾知道,我們是多麼地想你,你可知道,你的兒子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每年的學費都是我們掙的,哥讀高中和大學,都是寒暑假跟人打工掙錢,我也是夏天靠買雪糕冬天跟人做小工掙我們的學費……如今,哥大學畢業了,我也參軍後到了軍部的機關,還有可能要提干,爹毑,我們要告訴你,你的兒子們沒有給你丟臉,他們一定會實現你振興唐門的願望,你就放心吧!知道你生前好煙酒,今天,你也抽抽兒子給你點起的好煙,喝喝兒子給你買的好酒,你也好好享受一回吧!”我跪在父親的墳前,禁不住痛哭流涕起來哥蹲在墳前默默地燒着紙錢,眼睛紅紅的,一聲不吭。 要走時,哥點燃了鞭炮,我起身看着爹墳前電光四閃的火炮,忍不住又滾下淚來……
在下山時,哥突然問我:“唐雪元吶,你剛才在墳前灑的酒是茅台啊?” “是啊,么家了?”我覺得有些莫明其妙。 “咯么貴的酒,你太浪費了!”哥說。 “浪費?給爹毑的酒呀,你曉得不?你昨天相親一下子戳脫3000塊,你那不是浪費?不知你啷個想的,你難道不曉得么媽在家掙點錢多麼不容易?捨不得吃舍不穿,你冒看到么媽這幾年老得咯樣?你冒看得屋裡還是統麻的?你充什麼大款?”哥的話,惹起了我藏在肚子里的無名火。 “你寶氣啊,你再咯樣港,信不信我打你!”哥也火了,也許是我傷了他的自尊。 “打我,你還好意思港打我?難道我港錯了?你來,來,來,反正在這麼媽也看不到,你是哥,我讓你三招,你試下看,看我不把你丟到山下切!”我不管了,小時,我在外打架他不幫我,倒是經常用武力將我“碼倒”,今天,一切將重新改寫——跟一名武警軍人動武,你那不是自找霉頭。
我作好了戰鬥的準備,但哥只是恨得牙齒山響,不過,他終究沒有出手,也許他也覺得是理虧了或是其他什麼的。 於是,兄弟倆又氣鼓氣脹地回家了。
回到家,同村的張光敬哥已在等着哥了——原來,昨晚哥相親的第三個姑娘是他和他老婆介紹的,姑娘是他老婆同村的閨中女友。他這次來,是約我哥趁熱打鐵,儘快把事情辦好。不關我什麼事,帶着還沒平息的怒氣,我懶得理會這些,他的事情他個人去辦好,我想。 哥騎着摩托車跟光敬哥走了后,我才發現媽也不在了,只有我一人在家。
點了支煙,感覺心裡賭着慌,於是,不由得鎖了門,往村外走走。心想,到躍生叔家坐坐,當年父親去世后,他對我家挺幫助的,不像我那大叔,對我們不聞不問。還有周圍的鄰居,對我們也不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媽常掛在嘴邊的話,再說,那年我參軍入伍時,村裡有不少人還給了我錢,雖然只有5塊、10塊、20塊的,可那,是一片情啊,又怎能忘?
這樣想着,於是挨戶一一串門,還情不起該記情呀——其實,我們的鄉親大都還是很淳樸的,不用你提多少東西感謝,一支煙幾句發自己肺腑的忠誠之言,足以讓他們打心裡歡喜。
走到藕塘邊,見到以前曾在我們村小學當過代課老師的朱老師、晏老師夫婦打米回來,兩人換着挑米一幅很吃力的樣子。我招呼一聲,直接就從朱老師肩上接了過來,一口氣幫他們挑回了家。然後,又將米和糠幫他們分別倒進了缸里。
他們泡上茶,我給朱老師把煙點起,於是大家聊了起來。先是回憶先前在學校時的事情,有關於我淘氣的,也有我挨板子的,更有我主動找校長要三好學生獎品的,還有我嘴饞偷摘河邊蘆筍被人追着找到學校的往事……
一陣哈哈停了,突然晏老師換了話題,微笑地問我:“元吶,在部隊咯么多年,有冒得腿子呢?(意為:有沒有找女朋友)” “冒哩!”我說。 “白人的吧?不可能喲,你咯么能幹的,會冒得人喜歡?”晏老師一臉狐疑,笑着問。 “真冒得哩!不白你,白哪個也不白你嘛。”我呵呵地說。 “是不是你眼光太高了吧?”晏老師又問。 “不是個哩,哪個會找我一個當兵的嘛,又冒得錢又冒得權,哪個會看得起嘛 。”我還是笑嘻了說。 “元吶,你莫咯樣港。我就很喜歡你娃的,看着你長大的,要不,你跟我做崽算了,我3個女,娟妹姬、肖妹姬、冰妹姬,隨便你要那個!”晏老師說到這,不笑了。 “她們3個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一個個鬼精靈怪的,她們還是聽我故事長大的,要不得哩,我比她們大咯多。”我吸了口煙,還是笑着回她。 “又有好大嘛,七八歲上十歲不得了嘛,男的大個十歲都不算大。我是跟你港真的,只要你看得起,你隨時都可以來提親!”晏老師很嚴肅地說。 “你們就咯看得起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娃兒,我們信得過。”一直在旁不說話的朱老師冷不防冒了句。 “勞歡(意為:感謝,謝謝)你們看得起,可我一直把她們當妹妹,不太合適吧?”我聲音小了起來,同時,也有些拘謹起來。 “冒得事啰,看把你嚇的,咯事說真就是真的,港假就是假的,莫搞成這樣子嘛,好像我們在逼你要我們妹姬樣,哈哈哈。”幸虧精明的晏老師如此解了圍,要不,我還真不知怎樣全身而退。
說著,他們要留我吃午飯,我推辭了。
回到家,媽已經回來了,她去趕集買菜了,割了肉,還有木耳、豆腐什麼的,一大堆。 我跟媽說了晏老師說的那些話,媽一聽,笑眯了:“她屋裡的幾噠妹姬都長得要得,寶崽喲,她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你啷個不答應哩?你曉得不,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對堂客了!” “你莫操我的空心(意為:白操心),我對堂客的事不要你打濕腳。(意為:不要你出力費心,有很輕鬆之意。)”我自信地對媽說。 “好哩,好哩,如果真的是咯樣,你啊,就是么媽的好崽!”媽笑得合不攏嘴。 說著,我們娘倆一起生火做飯。
哥快到晚上10點多才回來,鄉下的這個時間已經是很晚了,我也已經睡下了。他接連幾天都是這樣子,他不理我,我也懶得理他。“我幾年才回家一次,你做哥的從不主動關心下你的弟弟,我憑什麼要關心你的事?相親認識的女孩,可靠不?一個堂堂湖南理工大學的大學生,淪落如此,真是悲哀!”我有些打心裡討厭哥的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