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未出生的時候老家的奶奶和哥嫂就給我與媳婦吹了風,說頭一個如果是妮,最好給人家,以後(與女兒)也是一門親戚。尤其是我,聽了這話就十分不高興,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生的,為啥生了女孩要給人家?這是陳腐多少輩子的舊觀念?孩子沒降生我們已達成共識:無論生男生女都是自己做主,與其他人沒關係。為了從心理和現實都避開男尊女卑的落後觀念,我於孩子未出生時就給他她起好了名,是女稱欣(快樂意),是男為昕(日出意)。孩子一出生,其用名該是昕。那是一九八三年正月的事。
從小昕降生到他該去幼兒園小班的兩年多里,作為父親的我內心深處有一種隱憂,包括他媽,我都無法將內心這不太陽光的東西抖給她。人家的孩子常常哭鬧,動不動就蹬腿抓手嗷嗷叫,鄰人的孩子在正午哭得大人坐立不安,一嚎就是三四十分鐘,哄也哄不下。最難受的是小孩夜哭,他她們偏就在大人需要睡眠的三更四更使勁嚎。不過,無論誰家的小孩鬧人哭叫,四鄰都會善意地默然。小孩的哭聲能撫慰世人乾枯的心靈,讓人感受世界的溫馨,也能顯示小孩的生命力。可是,我們的家裡雖有小昕日日的生長與蓬勃,但都像是悄然無聲的,甭說別人,就媳婦和我也沒看到過小昕的哭鬧,逗他的時候咧嘴笑笑,傳給他眼神的時候微微會意,他自己呆在嬰兒車要麼平靜地看身邊的擺設,要麼擺弄玩具。別人如果不到家看,真不知道我家有個未來的大男人(當時的鄰人如是說)。
不哭鬧也好,說明孩子從小恬靜適然,這種性格說不定以後能對他有益。可另一種情況又讓我的心有些淡灰,因為,他從來沒有與別人拌嘴頂牛的行徑,更不待說與其他小朋友發生鬥毆的事。也許愛惹事的孩子的父母巴不得自己攤着我這樣的孩子,有人說我是哪輩子燒了高香。可我的心理是,我們這兒有個諺語,叫小小的(男孩)怪(調皮搗蛋)是好的,小閨女怪是巧的,小昕這麼平和的性格,我擔心他以後混事吃虧,如此而已。
不過,小昕也有其他孩子所不具備的優點(也是我許多年內心深感自慰的)。比如,約是他七歲那年秋,我騎着破自行車帶他回農村老家,走到一個小集南邊,他忽然叫我停下來,我不明其因,還走,他一急就跳下來,說,你聽聽爸,這音樂多好聽!
直到他十歲的時候,家裡有老有小,我工資又低,生活很是拮据,腰裡常就那十塊二十塊。那年初冬的一個下午小昕要我給他買套書,彩色連環畫那種。因囊中羞澀,我給他推到明天。他看我的眼神能感到我不可能買。太陽快落的時候他惱極了,自己一個人撒腿就往幾公裡外的新華書店跑,邊跑邊哭叫着他要書。我馬上借錢去了。在我的記憶中,兒子長恁大那是他惟一一次的發火。
時間像風一般一年年溜過,變化了的是小昕成了大昕,小學生成了中學生大學生研究生,而沒變的卻是他的性格,如果說有變化,就是他本有的秉性中不知何時又揉進了應有的開朗與沉穩。兒子的現實狀況徹底摧毀了我原來的擔心,我可笑自己當年杞人憂天似的多想。我不止一次地對他媽說,兒子有現今的好狀況要感謝我們的國家,感謝培養過他的學校,更應該感謝培育和栽培過他的所有的老師及師傅。
庚寅年七月二十五一靜於棲霞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