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陽光被道旁斜生的茂密的樹木剪裁成了碎片,點點滴滴灑落在路上,為盛夏的驕陽抵去幾分的暑熱。
我一個人徘徊在道路上,聽着音樂,消耗着一日的夏情。街道都是井然有序的,一致的風景讓眼睛感到疲倦,不變的商店像被烤化的巧克力,鬆軟的攤在一起,正想着無趣的漫步,不如轉頭回去。
突然安靜的人群喧鬧着朝一個方向跑去,本是不喜歡湊這樣的熱鬧的,況且也覺得管別人的閑事那是無聊人做的事,可是聚集的人也太多啦。看看也無妨,無聊的看客文化本就根深蒂固。
擠開擁擠的人群,努力到了最裡層,一眼,也許真的只是一眼就足矣讓我在這塊土地上吐三天。慢慢鎮定下來之後,開始回憶看到的東西。
在人群的中間放着的是一個死人,已經辨不清年齡了,只是我知道那是個老人,因為她頭上的白髮還清晰的在白色的布上飄飛,不斷的刺着人的眼睛。屍體旁邊是一口廢棄的井,我猜想老人應該就是從井裡撈起來的,因為她全身濕淋淋的已經表明了這點。
我努力剋制着胃裡不斷翻騰的感覺,靠近人群,想聽一聽隱藏在背後的故事。一個自認為知道很多的婦女在那裡刮躁着,大概也說清了這件事的始末。
老人的名字叫蔣夢涵,是貧寒人家出生,俊俏的外表吸引着很多的追求者,而夢寒卻暗暗的喜歡上了自己的表哥,余驚飛。經過了重重的阻隔兩人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只是惹怒了雙方得父母,沒人了親人和朋友,也沒有了接濟,兩人年輕人只能自食其力,日子雖然清苦,可是能和所愛的人在一起,苦也就沒那麼難挨啦。
一年的春秋很快就過去了,夢涵懷孕了,這下可高興壞了兩個人,忙裡忙外的添置着家裡的用品,彷彿覺得在生活里他們看到了春天。在冬天最嚴寒的一個晚上,在別人都進入夢鄉的時候,這個家裡卻異常的繁忙,因為孩子將在這個晚上降臨。驚飛一方面開心的等待着孩子的來臨,一方面聽着妻子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叫喊,他得心也是懸在半空的。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十個小時過去了,等待的日子將時間放得特別的長,一秒鐘也像被掰成了無數瓣一樣,他彷彿置身在沒有背景的地方,沒有人煙,沒有聲音,只是房間里越來越弱的喊叫聲,驚飛得心也像他得名字一樣,不知道驚飛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樣的折磨幾乎讓他整個人崩潰了,他現在可以希望的只是妻子平安,孩子沒想象中那麼重要了。
早晨太陽還沒有爬上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彷彿是清冷的,產婆慌忙的從房間里走出來告訴他“是難產,我沒有辦法啦。你快去請醫生。”他彷彿沒有聽到產婆的話,獃獃的望着剛剛升起的太陽,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產婆拉着他得衣服,重新說了一遍,他才像從夢中醒來一樣,回頭看了房裡一眼,就匆忙的跑去找醫生了。
路上沒有一個人,先前的戰爭讓更多的人都躲在家中不敢出來,尤其在這樣的早晨,所以他孤孤單單的在路上走着,他想着未出生的孩子,想着在床上疼痛的妻子,生活的快樂被這些突如其來的事情淹沒着。突然路上出現了一路兵,一看到路過的男人就帶走,他遠遠的看到了,立刻閃到了旁邊的衚衕里,避開了一夥向他走來的官兵。心裡稍微放鬆了一下,還來不及慶幸,另一夥官兵看到了他,他被帶離了他得家鄉,帶離了他的妻子,隨着戰爭東南西北的走。
而夢涵呢,一直等在家裡,直到鄰居很晚起來經過,幫她叫了醫生,經過搶救才脫離了危險,只是孩子死在了腹中。她一直等着丈夫回來,想着只要他回來,那麼一切就都會好的,只是每過一天,希望就會減一點,不知不覺兩年的時間過去了,驚飛還是沒有回來,她才真的確信驚飛是真的被抓去當兵了。這個時候的夢涵還是有希望的,他知道至少知道他還活着,只要活着,她就會等到他回來的一天。守望成了她安慰自己的唯一借口。
時間又過去了兩年,夢涵已經把他們的小院弄得花香瓜果滿地了,因為他希望丈夫一回家來就可以看到滿院的繁花和吃到她種的菜。只是滿院瓜果的飄香,綻放的花朵迎來的只是驚飛死在戰場的消息。夢涵暈倒在開滿鮮花的小院里,彷彿是醉倒在美麗的春光里,等她醒來,只是聽到她哭,哭過之後就不在說話也不在做事了,每天只是抱着那張唯一的照片,他們結婚時去唯一的相館里拍的照片,美麗的夢涵站在帥氣的驚飛旁邊,相握的雙手,像不會分開的一個人。在驚飛的胸前還放着紅色的大花,為普通的黑白色增添了唯一的色彩,夢涵的頭髮上插着像是路邊綻放的紅色的野花,讓照片看起來鮮活大方,就連兩個人的笑容都是那樣的甜美,自然。
夢涵的等待夢徹底覆滅之後,守望也沒有了意義,夢涵像失去了靈魂一樣,彷彿活着的只是軀殼,她整天的坐着,不說不哭不笑,院子都已經荒蕪了,聞不到花香,看不到瓜果,冬天來臨的時候,只是一片衰草,斜生在院子里,很多人以為她會隨驚飛一起離去,只是沒有,時間久了,大家也就不在管她了。幾十年的時光,她就這樣過來了,偶爾獨自笑笑,旁邊的人說這是她想起了驚飛,這樣安靜的她漸漸被人們忘記了,她像是活在回憶里的人,像是翻越幾個世紀的人,與現代人站不到了一處。誰知幾十年的寂寞,無聲的生活之後,她居然死在了這口井裡。
後來據警察調查,這口井是當年夢涵和驚飛出走時約定的地點,井邊上還刻着他們的名字,蔣夢涵,余驚飛。她落井的那天剛好是他們結婚五十周年紀念日,結局終於明朗了,在大家都以為她放開的時候,其實她仍在守望着,像執着的老樹不斷生長那樣的守望着那份愛情,即使生活中德自己都可以遺忘在世界上,唯一不能忘記的還是那份刻骨的愛。最後在警局裡我有幸看到了那張穿越五十年的結婚照,樸素的容顏里翻不開的幸福,化不開的濃墨,那朵紅花刺着雙眼。年輕的夫妻臉上看到的只有笑容,溫柔的妻子,善解人意的丈夫……
沒想到這樣一段延續五十年的愛情居然也是這樣的結尾,戰死的丈夫,投井的妻子,沒落的背景下看不到愛情的美麗和溫馨,一切都彷彿是帶着刺一樣的扎着我的心。讓我在這樣的盛夏冷得牙齒打顫,像在冰箱里走過一圈一樣。
以後每次經過那口井的時候我都特地走進去摸摸那兩個刻在上面的名字,夢弱驚寒,偏遇飛,轉不開的命運,錯不開的糾葛,只是在守望愛情的道路上,那些心心念念不忘的堅持,讓人覺得心酸得可貴。
沒有人來記住這些可悲的愛情,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吟唱一首愛情的悲歌,在所有簡單的事情背後都隱藏着可以讓人哭得掉淚的故事。
守望愛情,守望幸福,守望五十年的諾言,五十年離開之後不變得愛。
光射着道旁的樹木,淺色的投下來,打濕了仰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