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5日
德國大哲學家叔本華說:人生好比一次旅行,沿途定會看見許多美景,只是其景色跟剛開始時有所不同,當我們去靠近它時,它又有變化,它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這就是真實的人生,今天將成為昨日,昨日已成為歷史,每一刻都在變化,對我們的願望而言,更是如此。
當我用粗陶的瓦罐泡上一壺上好的普洱的時候,紅黑色透明且泛着光澤的茶湯自壺口倒入我的福字盞杯中。這湯汁傳遞着幽幽的茶香。絲絲縷縷的綿長里,羌寨的風,和着稻桿的黃泥土牆,精巧的羌綉,還有那寫滿故事的云云鞋,那泊在大山裡的羌寨一下子就如同那含笑的羌族女孩,迤邐着迷人的芳姿,站在我的面前。
結束了九寨和黃龍最曼妙旅行的時候,夜宿茂縣一個山腳下的小旅館。夜色里,水果攤上一筐筐的琵琶有着熟透了的芒果黃。旅行的路上,總會有些原本稀奇的事情,在異地他鄉變得極為平常。熏烤的火腿倒掛在屋檐上,想必在哪家柴火噼啪的灶上,一定是大快朵頤的肴饌了。洗洗睡下,大廳里傳來一個男人拿着麥克風唱卡拉OK的歌聲。混雜的音樂,艱難的演唱。好在旅途的疲憊,讓我的眼睛閉上后就沉入安穩的長夜。次日清晨,我們踏上回成都的行程。途中,將在羌寨停留,這也是我選擇這條線路的因由。
到達羌寨的時候,天空不是很晴朗,陰鬱着,矇著淡淡的淺灰色雲層。一塊大石頭上寫着:“水風羌寨”。招呼我們的羌族姑娘身段靈巧,包裹着七彩羅裙,烏黑的髮辮纏繞在頭頂,被一個若留海般的帽子纏繞着。她招呼大家沿着小路向寨子深處走去。我總喜歡沉在隊伍的最後,遙遙的一望,不把自己丟了即為妥當。我不喜歡好不容易得來的旅行,變成腳步踢踏着腳步,趕集似的荒蕪了。
羌寨,這個以羊為圖騰的起源於我國西北的原始游牧部落。因為他們大多將寨子建在半高山上,因而也被稱為“雲朵中的民族”。在川北大地上,他們繁衍生息。這裡原始的碉樓,房舍在汶川地震之後盡毀。查閱資料,很多舊聞在訴說著心痛和憂傷。碉樓垮塌了,隨之垮塌的羌族可貴的許多老物件,人們在擔憂古老美好的羌族文化也會慢慢在歲月長河裡無聲的被淹沒。而在08年的大地震中,羌族人口損失將近10%。這是一組讓人心痛的數字。而我現在走進的羌寨,是地震后政府重新修建的。建築風格沿襲了羌族民居的特色,又加入了鋼筋水泥的結實。原來的羌族民族,一樓用來飼養牛羊,二樓堆放柴草,三樓居住。而碉樓的高度一般在10至30米之間,形狀有四角、六角、八角幾種形式,有的高達十三四層。可防範外敵的入侵。我當年來這裡的時候,曾經隔着車窗眺望過那些屹立在山寨上的碉樓,一種神秘,一種美。而今新村寨里,家家都是二層或三層的小樓,整體顏色是土黃色或淺褐。建築式樣更適合居住,一樓大多為客廳,二樓為卧房,一個小小的三樓,似乎可以尋覓到古老碉樓的身影,然新老對比卻是寸木岑樓了。
步入羌家庭院,一樓被村委會布置成小小的羌族博物館。一些老舊的物件和泛黃的老照片講述着這個民族的故事。紡車、長劍、磨盤、髮飾、睡床、火塘。老照片上的人們表情大多木訥,甚至獃滯。但我知道照片下的他們,有着鮮活生動的過往,有着講不完的故事與傳說。走出來,新鮮的玉米被晾曬在一樓的木架子上,而院子里的乾燥的青稞桿草垛已然是一大件擺設了。一位龐眉皓髮的老先生穿着尋常漢家的衣服拿着水瓢在澆灌花朵。他腳上那雙兩頭尖尖翹起的云云鞋卻是不尋常的,鞋面上綉着艷麗的花卉。以五彩絲線為料綉出的羌綉是精巧的。羌家女子把愛綉在鞋上,也綉出了平安和美好。
我純白的棉布長裙掃過一席幽靜,我的雙腳悄悄的踏上樓梯的台階上。那時刻,我的心是忐忑的。我怕忽然從哪扇門中走出一個羌家人,對我一聲斷喝。樓道狹窄而昏暗,台階上抹着黃泥。步入二樓的廊梯之上,遠處的山被雲層皴染如畫。二層里寂寂無人。居室門口整齊的擺放着他們的鞋子,高跟鞋與繡花鞋錯落擺放,如同他們民族而又現代的生活。而這裡的女孩子平日里很少着民族服飾,只有在接待遊人,或是在盛大的節日的時候,她們才盛裝出行。這裡的年輕人大多着裝漢化。當我們問起一個十七歲左右年紀的,售賣飾品的女孩,為何不穿民族服裝時,女孩羞澀的笑了。女兒披着略帶自然捲曲的長發,穿着回格子的小西服,短裙。村寨里幾步即可見村人在出售特產。羌族村民自有其狡猾。那些花花綠綠的背包雖被她們當成羌綉來賣,但其實這些背包在北京王府井的步行街里隨處可見。有小伙在屋檐下叫賣菩提子,說,四十年才開花結果的菩提。我還是在一個年輕媳婦的攤位上買了條碧綠的項圈、下面垂着綵線纏繞的鈴鐺樣式的項鏈。我喜愛在旅途中購些這樣的小物件,平常日子裡,每當日子寡淡的如同一杯白開水的時候,就戴上它,那日子就一下子鮮活了。
遊人大多又都轉進村裡的銀器店了,街巷復歸寧靜。我背着大包,在村寨里徜徉。路面時而有拱起的上坡路,寨子里的人也見慣了一撥撥的遊人,也就視而不見一般,各自忙着各自的營生。一個小男孩被他的奶奶牽着手從我身邊走過。目不斜視,他的書包背在他奶奶的肩上。這個孩子如同我們家裡的孩子一樣,是被嬌慣着的。而我在想,他長大了,還會如他爺爺那般驍勇善戰嗎?還會像他爺爺那樣,頭戴獸皮大帽,腰挎長刀,在岷江畔,在黑水河岸,耕作狩獵嗎?人類文明在進化的過程當中,也使一些瑰寶般珍貴的東西消失了,去蕪存菁實為必要了。
這裡的人家都有着整潔的院落。羌家的窗子是極為好看的。木色的窗框,雕刻着回字型的花紋,四角處是羚羊的頭骨和羊角,玻璃窗擦拭的整潔明亮。而這樣考究的窗子安置在黃泥和草桿抹就的土牆之上,真的就是斫雕為樸了。色彩就顯得很舒服,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舒適。家家的大門上,斑駁了的年畫和對聯讓我心生親切。這遠在大山之中的寨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家。而路上一個街巷的門牌上,赫然標註着“楊家嶺”,雖然此“楊家嶺”非彼“楊家屯”,可這樣的巧遇還是極為快樂的事情,這樣的歡顏必然是發自本心了。
涼亭處,一個老爾瑪吹起了羌笛。所謂羌笛只是一根細細的竹管,被她端正的放在唇齒處,用氣流吹出曲調。這曲調就悠揚在寨子里,在花間派詞人溫庭筠的“羌笛一聲愁絕,月徘徊”中。繁茂的大樹下,傴僂着腰身的老阿媽守着山上採回來的藥材,愀然作色的似有心事。我想,也許她在想念她遠在他鄉的孩子吧!園子里的各樣蔬菜長勢喜人,人家庭院里的倭瓜若一個不足百日的胖娃娃故嘟嘟的臉蛋。走在鄉道上,覃思過往,腳步竟然越走越輕快了。走過那一道道斑駁的門楣,走過一戶戶人家,這一片寧靜與淳樸,真的好似故鄉。
川行散記之七--羌笛中的他鄉與故鄉 標籤:雨中的樹 笑貓日記之塔頂上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