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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他鄉行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我離開國營醫院后,在家裡開辦的醫療診所也難以維持下去了,山村農民的經濟拮据,

  加之各種稅收與變相稅收的連綿增長,要賺個錢真比登天還難。沒辦法,我只好狠了狠心,決定將剛滿十六周歲的三女兒送往南方打工去。

  2002年3月的一天,春寒料峭,我和女兒從鄂北故里來到了武昌火車站。只見站前

  廣場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這些都是來本省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們。他們聚集在這裡,耐心地等待着一趟趟南下的火車。我排在長長的隊伍中,好不容易到我名下,當天的車票全售完了。於是我只好花三百元錢購了兩張翌日19時去東莞的站票。

  時間已是下午6時許,買了一天車票的我又飢又累,就帶着女兒下榻車站旅店。這時侯

  ,一位年輕的票販女郎過來,問我是否要車票,我擺了擺手,她便朝向正欲落店的一對夫婦走去,問:“你倆去哪?”男答:“東莞。”“我有去東莞的火車票,可以馬上走。”男問:“多少錢?”票販子答:“250元一張。”“是真的嗎?”“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讓這裡的服務員簽字。”旅店的服務小姐接過票來,不假思索地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又有旅客要車票了,票販子很是麻利地又為他們購來幾張。我幾次湊上前去,想用原票加些錢換成這樣的“黑票”,但總覺得吃虧不小。算了吧,只好在此恭侯了。

  晚上,我和女兒佇立在窗前,凝視着江城裡的燈光閃爍,望到車站廣場上一堆堆就地入

  寢的打工仔們,便說:“霞,你看,人家多辛苦!連住店都捨不得花錢。你要多節約啊!”女兒說:“爸,你放心,我知道了!”過了一會,我又說:“爸爸不知道會在車站耽擱兩天的,帶的錢不充足,可能只夠我回家的路費,那你就是破釜沉舟了。你知道什麼叫‘破釜沉舟’嗎?”女兒說:“我不知道!”不知是女兒真的不知還是怨恨父親的心狠,我解釋:“古代項羽與秦兵打仗,率兵過河后把鍋打破,將船鑿沉,不勝不還。”女兒望了我一眼,再沒吱聲了。

  第二天早上,我不曾起床,女兒尚在夢鄉里。正在這時,旅店的服務員推門進來,連聲

  嚷嚷:“快起床!快起床!”我不解地問:“招牌上不是寫着可以住到十二點么?”服務員不耐煩地說:“超過八點就要補交一天的往宿費。”無奈,我只好領着女兒迅速離開住處,到火車站前坐了下來。是日的天氣異常炎熱,不知是火爐城的真面目還是大雨來臨的前兆,我和女兒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強烈的太陽底下,滿面是汗。下午4點過後,一位身着鐵道制服的女服務員走了來,朝人堆里喊道:“到廣州方面的要提前進站的,請跟我來!”我從部隊返鄉后,已有二十多年未出遠門了,聽說能提前進站,還有坐位,我猶疑片刻,隨即依照車次侯車點走進一間擺滿沙發的小侯車室。到這裡來的每人都得交十元錢,我納悶:這是為何呢?我們父女倆連吃點東西也捨不得啊!但轉念一想:這十元錢,或許是多出的火車坐位錢。要不然,此處咋會有眾多的旅客呢?又不知呆了多久,服務員才領着我們進站了。這時天色已晚,濃濃的暮色籠罩着恢弘的站台,在那幽暗的燈光下,人們爭先恐後地朝着服務員走去的方向奔去。

  我拉着女兒好不容易擠上火車,剛剛坐定,一位尋找自己坐位的青年走來,問:“你們

  的車票呢?”我瞧了一眼他的車票,正巧與我同座的一位姑娘座號相同。為了女兒不受長途顛簸之苦,我努力打發那人,笑着說:“這趟車可能沒按車票號碼,你不如乾脆找個座位坐下算了!”火車快開了,那人又來了,他仔細地看過姑娘的車票,說:“你們乘錯車了!”我不禁鄂然:天哪,這是東去的車呀!我拉着女兒左擠右推,人流如山,不得出去了,怎麼辦?有個好心的人說:“趕快從窗戶跳下去吧!”於是,我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爾後接過女兒和行李,“好險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便帶着女兒尋覓着我欲乘坐的那趟車。我一路問過許多服務員,皆說不知,只得慌亂地往前走。終於,從漢口開往深圳的第67次特快列車進站了。人們拚命地往上爬,我和女兒被人潮湧了上去,只見車裡人員滿滿的,連個插足的地方也沒有,沉悶的空氣憋得人直喘粗氣。我不免憐憫起那些打工者們,更可憐我那年幼的三女兒第一次歷盡了人間的艱辛!

  火車一聲長鳴,由慢到快,奔馳在京廣線上。那隆隆的聲音,是那麼低沉、鬱悶、悠長

  ,宛如我一顆沉甸甸的心,在不斷地發出呻吟和哀嘆。我的三個女兒天各一方了,不知兩個大女兒現在怎樣?老實厚道的二女兒又在那裡挨打了嗎?人家像她們這般年齡的孩子,而今正在學校里過着無憂無慮的學生生活。只怪為父的無能,讓她們儘早地走入社會,受苦了哇!

  由於車向南方行,車裡愈加悶熱。我望着硬是堅持不下的三女兒,她站在那裡大汗淋漓

  ,一頭歪靠在車廂的牆壁上,任憑火車的搖搖晃晃。我鑽到一個唯一打開的窗口,迎面吹來嗖嗖的夜風。不一會,下雨了,雨點很大,打落在我的臉脖上,好冰、好涼。此時此刻,我又回想起兩個大女兒,她們都是在這樣的雨天里辭別父母走出家門的,那時侯,我沒能給她們足夠的盤纏,而將一首詩句默默地送着兩個女兒踏上了艱難的打工路。

  冷雨飄來淚幾行,惜辭家人去他鄉。豈堪忍得別離苦,無奈窘境能怎樣?路漫漫,水泱泱,

  遠看旅途渺茫茫。借問哪有棲身處,天涯海角知何方?……

  經歷十多個小時的漫長行程,於翌日中午我們到達了終點——東莞市橋頭鎮。

  剛才這裡的天氣還是陽光燦燦、山花爛漫,此會兒卻烏雲密布、雨水淋淋。我領着女兒下了公共汽車,只感到天搖地墜、頭暈目弦。我倆蹣跚地走着,一群群摩托車輛帶着雨後的泥水從身邊飛速擦過,彷彿在有意欺負這遠道而來的外鄉人似的。我小心翼翼地繞到公用電話亭前,要給前些日子來此地打工的表弟掛電話,希望他馬上能接濟我們。可是,撥了第一個號碼,“已關機”;第二個號碼,“是空號”。我想去找他,然而,偌大的一個橋頭鎮又上哪兒去找呢?我灰心失望地癱坐在建設銀行門前,瞧着眼前門衛森嚴的高樓大廈,看到街上川流不息的陌生人流,一種未曾有過的孤獨俏俏襲上心頭。這時侯,我想回家,於是對女兒說:“我們回去吧!”女兒說:“我不回去!”“那就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好嗎?”“爸,我在火車上吐了三次,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走不動了。我不想吃,我想睡!”看着女兒祈求的目光,我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站在舉目無親的異地他鄉,心中更加凄然。我躊躇着,雖然早就飢腸轆轆了,但見女兒不想吃,我也毫無心思地去吃點什麼,就帶着試一試的心境最後給表弟打電話。這回可好,表弟的電話通了,他很快騎着自行車迎接我們來了。嗯,親不親,故鄉人啊!

  走進表弟的臨時窩柵,我吃飽了,喝足了,女兒睡得正甜正香,就讓她靜靜地睡吧!不

  一會兒,獲得信息:一家外資企業正在招工。據悉,這裡的工廠里的工人每天從早干到深夜,一般人難以吃得消。但為了生計,也只好去應聘。我帶着女兒來到工廠門前,只見一張招工廣告上寫着:18至22歲,初中以上文化。女兒剛好初中畢業,只是身材弱小,年齡不夠標準。我緊捏着一把汗,將花去一百元錢辦的臨時身份證給了她。她拿着身份證,站在隊伍的最後頭。人事部主任一個個地叫進辦公室面試,女兒為了爭取一線希望,便將一家報社的“特約編輯”和“校園作家”證書交給了人事部主任。這位老人看過女兒,深沉而態度和藹地說:“你年紀輕輕的,名譽可不小啊!但要在這裡做工,是很吃苦的哩!”女兒說:“我不怕吃苦!”這關總算過了,接着筆試文化知識,她又如意通過。我在暗暗慶幸的同時,又不免讚賞着這樣不走後門、唯才是用的好廠風。

  第二天,晨曦初露,我和表弟高高興興地用自行車送女兒去上班,這是她有生以來的頭

  回上班,不過還有三個月的試用期滿。在城裡騎車,我格外謹慎地走在大道的右邊上,生怕在這生僻的地方惹出絲毫麻煩。殊不知,從身後一輛無牌照的摩托車直衝過來,撞翻了自行車,我和女兒摔倒在地。那人停下車來,不問青紅皂白地朝我腦門猛擊一拳,我的眼前一陣昏暗,他又要一拳,只見表弟狠狠瞪了他一眼,方才住手。我當時很不服氣:明明是他撞了我,卻要打人,公里何在?於是,我忿忿地說:“我去報警!”當他聞得‘報警’二字,更加腦羞成怒。表弟怕延誤了女兒的上班時間,連忙勸我:“算了,算了!這裡的人根本不跟你講理。這裡經常發生交通事故,那些警察是不會為著外地人說話的!”我只好忍聲吞氣地去為他修理摩托車,一輛舊得不能再舊的125型摩托車,附在上面的保險杠焊接了好幾處,有些地方還用鐵絲硬纏着。那人指着一個脫節的部位,非要我當時給接好不可,而我用手怎麼也接不上,心想:這不是在故意整人么?無奈,我便找到了一個名叫“發記摩托車修理部”,再三祈求電焊。這家今日才開張,主人一指保險杠操着廣東口音說:“我這裡沒得電焊,只有換個新的嘛!”表弟問:“多少錢?”“一百塊嘛!”“一百塊?能不能便宜點?”“不能呢!這是最便宜的呢!”怎麼辦?一百元對於身落他鄉的我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目。我的錢已經不多了,表弟的日子也不好過,因他年齡偏大,迄今尚未找到職業。他將僅有的一百五十元從中抽出了一百元遞給了修理部,就帶上女兒匆匆地趕路了。

  我並沒有就此離去,老想着事情不公。他非法行車,撞人打人,打了人還要我賠償,我

  還得找警察評理去!當我跑到大街東面的警察跟前,講明了緣由,那警察隨我走出幾步,便說:那裡不該他管。我只好又向西奔去,這位警察卻無動於衷地說:“你去找交通中隊吧!”我既氣憤又擔心時間一長那打人的兇手會溜掉,便幾步竄到十字路口,恨不能一把將警車上的警察們拽下車來。我就不信,天底下就再沒有包拯了?!果不其然,這幾位警察二話沒說,迅即開車過去。然而,時間已晚,那人走了,修理部主人講什麼也不知道。交通警察說:“那就沒辦法了哇!”我也想說:也只有如此罷了!就這樣,一個曾經上過前線準備為祖國獻身的退伍軍人,一個馳名鄉里的優秀作家,在異地的南國受侮了,這是我第一次受到的莫大屈侮啊!我想着,想着,又看看四周,一股辛酸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不一會,表弟來了,我連忙揩乾了淚痕,隨他怏怏地走到女兒跟前,將二百元錢給了她

  。她得交一百元的押金,還要買五十多元的被子、蚊帳及日常用品,剩下的四十多元就是她今後的生活費了。我說:“霞,我還給你五十元。”女兒說:“爸,我不要!你把錢給了我,你回家的的路費就不夠了。”我深情地望着女兒,一種負疚感不禁在心中油然而生,多少的離別情、父女愛一併湧上胸口,即刻就要傾吐出來。然而,我又能說些什麼呢?女兒依依難捨地撫摸着我的手,忽然間,她問:“爸,你的手錶呢?”我凄聲回答:“剛才給那人弄丟了!”“你的手好涼啊!”“不會的,我是這樣子。”女兒又說:“爸,你在發抖。”“沒,沒有哇!”我幾乎連話也講不出來了,真想哭,但欲哭又止,最後忍着淚說:“爸爸為送你挨了打,你要好好乾啊!”女兒默默地點了點頭,目送着我走去,頭也不回頭地走去,走在返回的路上,走在風雨中。驀然抬眼,那“發記”噴出的電焊火花猶如一根根長長的針,深深刺扎着我的心。

  之後,我病了,飯也咽不下,總是心事重重。我想到了三女兒,有一次她在學校里丟

  了十元錢,一連三天粒糧未沾。我多想去看看這可憐的三女兒!可惜沒能去成,怕的是再度惹禍上身。表弟反覆寬慰我,叫我想開點,切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賭氣。我想了想,也是的,這樣的人處處皆有,處處都在“欺黑”。我二女兒在外做工,半年多才獲得一千元,結果被人搶了去。二女兒說那人搶了錢,卻被他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在場的人連管也不管。我不禁要問:人們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你的良知何處去?

  我登上了廣州開往武昌的227次火車,乘務員們親切地叫着我“老鄉”,我已覺得自己

  到家了。這與我的南下真是一個鮮明的對照!短短几天的他鄉行,真是一個可憐的他鄉行,即便往事如過眼雲煙,但給人留下了終身的遺憾。我決心從此不出遠門了!儘管我一路看到開發區的改天換地,城鄉日新月異,經濟高速發展,然而,我“一飽眼福”卻是永遠的一次。我不願再重溫那恍如夢境的雨後“南國秀景”,猶有我的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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