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岳父
岳父離開的時候帶着遺憾,彌留之際身邊只缺少我。我有點刻意的迴避,借口進城置辦輓聯花環與一些祭祀品。不能說我不愛他,有時候超越對父親的愛!
妻子是直性子,很難和我融洽,總是早吵吵鬧鬧中度過每一天。本來我就很窮加上殘疾,岳母對我很有看法,幸好我是死要面子的人,在僅有的經濟上儘可能慷慨的做到最好。所以我還是得到不錯的口碑,岳父面對我和妻子,總是很憨厚的勸導或者保持沉默。直到我有孩子對他們的家史還是不清楚,因為我去的真的不多,在我了解后我和岳父及整個家庭結下一種說不清的感情,開始對岳父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愛。
岳父三個孩子,我老婆最大,還有就是兩個小舅子,岳父的父親是很小的時候來到陳家生活,於是姓陳了,其實姓黃,今天也沒有改為姓黃。陳家的大女兒和我老婆的祖父結為夫妻,生下四個孩子,我岳父老大,還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在我老婆的小叔還在吃奶的時候,岳父的母親,三十幾歲,意外離開人世,而小叔還叼着死去母親的乳頭-----作為老大的岳父開始了艱苦辛勞的生活,攙扶着弟弟妹妹給老父親更多的勞動空間來養家糊口。
走進他家,正好是最小的舅子得了乙肝,為了治病幾乎把家裡看得傾家蕩產,功夫不負有心人吧,也終於治療好難治的乙肝。老婆做生意的時候支助家裡買了一個不大的門面,開個百貨店,賣出的錢真的不夠小舅子看病,於是我毫無怨言的讓老婆支援。直到小舅子成家立業,為此我岳父感動得流淚,其實我倒是沒有在乎,也是從此後岳父不再叫我女婿,在別人面前一口一個“長子”時間長了,我也習慣了。
岳父不抽煙,我刻意的把別人送的好酒都留着,下鄉都帶過去,想不到岳父一口沒有喝,直到生病的時候才拿出來招待了親友,讓我傷心好幾年!
年輕的時候,他入黨做了一輩子隊長。也一次沒有少繳納黨費,臨死前村裡支書來看他,他最後一次把黨費交出去。讓人極為心酸,讓人想哭------雖然讀書很少,一手熟練的算盤,讓他多了很多事情,哪家一個生日滿月,婚喪嫁娶,都是他去管賬。岳母說有一次算賬時發現少了一元三角,他悄悄回到自家的小店,拿錢補上,除此沒有一次錯賬一分錢。
去世前的一個春節,他輕鬆的告訴我們,分家他擔待的債務完全清了,打算再賺點錢給我們,讓我們早點重新購房,我勸他不要再過度辛苦,我們日子還算不錯,他說如果不為我們做點什麼,總覺得對不起我們,說我們付出太多。實話,我們確實不少,但是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得到什麼回報。春天他一直留在工地,為了每天的幾十元,勸也沒用。沒辦法,隨他去。岳母無意中說起岳父突然怎麼不喝酒了,引起老婆姑父的注意,也發現有點瘦,飯量也減少很多。
晚上我接到姑父的電話,說帶我岳父去查查看,第二天我備好車子等候。醫生看了,決定做胃鏡。看着視頻,我傻了!胃癌,是胃癌,我忍着淚水,借口來到廁所,給舅子打電話,我剋制不住哭了。回頭岳父看到我紅紅的眼睛,似乎都明白了。沒有再次不讓我們花錢,欣然接受我們給他買了鞋子衣服。舅子決定帶他去上海,晚上我們都去送他,想不到拿出來招待親友的酒都是我送的,一瓶沒有動,我再也忍不住的淚水嘩嘩的往下流----
我在廣州的日子,老婆把我們的孩子送到外婆家,後來鄰居告訴我,說我岳父太好了,孩子就粘着他,幹活的時候,一隻手抱孩子一隻手提東西。最小舅子結婚那一年,岳祖父被查出食道癌,最後的時光,岳父四十幾天一步不離的守候在身邊,直到送走老人家。我清楚的記得,岳祖父下葬那天的晚上,親友都走了,岳父坐在廚房的鍋門口,不經意睡著了,還是我備了洗腳水,硬是拉他睡到床上。看着他極度疲勞的樣子,我心好疼----
探病從上海回來的那天,正好是我四十歲的生日。送我上車的岳父眼神很失落,說等他回家給我做生日,因為我從來沒有辦過什麼生日。看着穿着病號服裝的他,我含淚掉頭上了地鐵與妻子直奔車站。很快到了七月,天氣好像涼快很多,接到大舅子電話,說岳父母明天回來了。我很意外,這段時間只是化療,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出院。在高速出口等,等到了,他很樂意來我家,不想到老家去。很多天,我一日五頓不同的飲食伺候着,氣色居然好得很多。晚上我們聊天逗他開開心,他很嚴肅的讓我請客,給我補做四十歲生日,我是孬好不願意。他很堅定的堅持自己的意見,不得以,在七月初九算是熱熱鬧鬧的搞了一個我的生日宴會,幸好,這個宴會留下岳父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音像資料------
作為孝子的他,七月半,不可能不回家祭祖,我差點跪下不給他走,我知道他的人緣,到家裡根本沒有休息的機會,探病的人會很多。十二日那天他還是下鄉了,也是與我家告別的日子,再也沒有來過。到家一個鄰居,關掉在江南的廢品站,回來伺候他,這個鄰居姓張,我們叫張二叔,曾經算是受過岳父的關照,有點恩情,在張二叔蒙冤的日子裡,家中的一切都是我岳父支助,好幾年如一日,包住了一個完善的家。張二叔一伺候就到我岳父撒手人寰,我很感動這報恩的心情。
岳父放不下的就是我和妻子,擔心的是我們很難走到頭,今天我也不敢保證,因為我們的性格真的很難融洽。也不知道何時可以和和美美的心平氣和的交流一件事,似乎永遠的不可能了。到鄉里看到他每況愈下的神態,我難受但是勸不了他再到我家,他想和一輩子相處的老鄰居聊聊天,談談心裡話,大家都很無奈,只能尊重他,雖然不放心,他也沒有直接的說什麼,委婉的在我面前批評他女兒的很多缺點,然後長嘆------其實我真的懂他沒有道出的那些話,我很糾結,無名的疼痛。面對他的弟弟妹妹,更多的希望他們善待自己,看開的活着,多多的保重身體。那些年,那些辛苦,而今的生離死別,讓他的弟弟妹妹,熱淚橫流,泣不成聲--------
那天八月十九,天氣晴好,凌晨四五點鐘,很清晰的他,一個個叫來兄弟姐妹、子女兒孫、侄兒侄女與岳母。找我的時候,告訴他我進城辦東西,很是遺憾面無表情。平淡的與大家告別,最後叫了一次岳母的名字,說聲:“我走了——”結束幾個月病痛的折磨,閉上眼睛。做夢也沒有想到三年前的八月十六,他才送走老父親,而今天卻是他就這樣的帶着對生活,對沒有債務充滿希望的日子的眷戀,就走了,走得讓人撕心裂肺-------
走前連辦喪事的菜肴,告知的人家,處理事情的細節都安排好好的,算是滴水不漏。其實他就是這樣的活了一輩子。一次進城辦事,在公交車被偷了錢,其實不多,飯後臨回家才告訴我,只要幾元車費,我給他兩百,爭奪了多少次,他才收下。在城裡我根本沒時間玩,只要我下去。他放下手中的農活,又是買菜,又是請人陪我喝酒,其實我也不怎麼喝酒,下午非得讓人陪我玩玩麻將撲克什麼的。生怕我不開心,我這個“長子”好像是“太子”!舅子生病的日子,我看到他腳上總是那雙解放鞋,我買鞋子的時候,特地給他買了一雙皮棉鞋,不捨得穿,建房子放在外面,給他順走了。居然他沒有生氣也沒用遺憾,我想不通很長時間。回鄉時候,很多次我和他一張床,從來他不說曾經的苦難,也不說今天的不容易,只和我談我的未來發展與如何持家,多次勸我藏點私房錢,說她女兒手緊,交出去再拿來用很麻煩。其實到今天我也沒有賺私房錢的習慣,我也懶得管錢,就算一天分開了,我心安理得,坦坦蕩蕩也許會更加舒服一點。走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帶走他心愛的算盤,紅木的算盤,價格應該還是可以的,岳母親手帶到墓地,讓人放在了棺材旁邊,也許這就是他帶走的唯一的財富,也許他下輩子還是忙忙碌碌的為別人操心煩神。
那個夜晚,我真的嚎啕大哭,算是撕心裂肺,很少人這樣哭岳父的,在我心中他早已就是父親,我對他有近乎父親的情懷,不管何時何地,這樣的情懷會永遠的伴着我。不管我和妻子怎麼樣,他永遠就是我心中永遠懷念的人----敬愛的岳父、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