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在《懷魯迅》中說,“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
近來許多人呼喚大師,“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這句梅貽琦先生的名言也被翻了出來,不斷地引用重複,似乎到了全民呼喚大師的時代,一向冷靜旁觀的學者們也將大師輩出的“五四”時代抬將出來,大談當時的大師如何個性,學問如何高,生活如何優越,大談當時的知識和知識分子如何如何被尊崇。中華既然號稱“泱泱大國”,人丁興旺,本着“大國必有航母”的邏輯,自然要求“大國必有大師”,遍尋不見便大聲疾呼。一時之下,輿論沸騰,似乎一旦眾人尋着一位大師,立刻就會奉為珍寶,視為國之寶器。
時隔不遠,卻發生了“魯迅大撤退”的事件,新學期伊始,其作品《葯》、《阿Q正傳》、《記念劉和珍君》都被“請”出了語文課本。不免破解了這個“求師若渴”的幻覺。所謂大師,所重的不惟有學問,亦應有思想,只察“大師”之名重,不審其思想如何,難免不讓人懷疑“呼喚大師”者的居心。
當此之時,之前洶洶的學者們卻冷靜非常,某學者指出,魯迅的很多作品並不適合中學生閱讀。例如,《葯》的情景太恐怖、《狂人日記》的情節太陰森、《阿Q正傳》的情勢太卑下。“類似這些作品,中小學生讀了以後會產生什麼心理後果呢?至於那些語言尖刻、態度猛狠的雜文,那就更不用說了”。結合起前段時間因為《背影》中的父親“橫穿鐵路,違反交通規則”而被請出語文課本的事端,大約可以猜出些端倪。
魯迅精神固然尖刻,卻充滿批判和質疑精神,充滿了反思和探究。然而這種精神在當世卻是不合時宜,有違“太平”。在“浮躁”和“功利”的墨鏡觀察之下,魯迅的文章必然是“不適合中學生閱讀”的,是“看不懂”的,會給廣大中小學生“造成不利的心理後果”,是註定要“大撤退”,淡出人們視野的。
1932年,赫胥黎就曾經在《美麗新世界》中為我們發出振聾發聵的警語:“我所擔心的是,我們雖然沒有禁書,卻已經沒有人願意讀書;我們雖然擁有着汪洋般的信息,卻日益變得被動和無助;我們雖然有着真理,然而真理卻被淹沒在了無聊煩瑣的世事中;我們有着文化,然而文化卻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慾望和無規則遊戲的庸俗文化。人們漸漸愛上了並開始崇拜起使他們喪失思考能力的娛樂世界。”
現如今,能培養“大師”的土壤尚未成型,既有的“大師”也必將逐步被人所遺忘,既不真心找尋大師,何苦亂提,擾人清夢。想起夏目漱石先生的《夢十夜》,“我選了一塊最大的,興緻勃勃地開始動工,不幸的是,鑿了老半天仍不見仁王的輪廓浮現。第二塊木頭也鑿不出仁王。第三塊木頭裡也沒有仁王。我將所有木頭都試過一次,發現這些木頭裡都沒有埋藏仁王。最後我醒悟了,原來明治時代的木頭裡根本就沒有埋藏仁王。同時,也明白了為何運慶至今仍健在的理由”。可哀的是,如今“大師”既不存於當世的“木頭”中,“運慶”也將不在了。
誰的大師 標籤:快樂的大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