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透雨,終於滋潤了早就告急了的乾裂的大地。晒黑的皮膚,毛燥的心情似乎也得了一時安靜,隨着雨聲的停止,漸漸淡了下來。大暑,這個節氣,也因了這場撲面而來的雨,漸有了消沉的跡象,彷彿一切變得不再那麼火急火燎,熱情難耐。風的質感,也有了些薄涼。也罷,十多天後,又將告別一季的輪迴,迎接按部就班到來的秋了。
立秋的容貌,彷彿沉默已久的歡顏,在夏的激揚之後,從容不迫的迎向你,於是,你便呆了,為她溫暖安靜的笑容痴迷。一個季節過去,也算一場分離。那裡不知又會掩蓋下世人多少往事,衣食住行與喜怒哀樂。細小的、瑣碎的、宏大的、激昂的,都隨之掀過了最後的紙頁,合上封底,便又是一段過往。結束的、即將到來的……
誰家笛聲響起,吹醒江南四季。那一江、一船、一雨巷女子亦立現開來。氤氳的霧色是夏日絕美的外衣,哪個女子撐着油紙傘走過,哪個就是清墨暈開的風景。 踩在青石板上篤篤的腳步聲,一下、兩下、三下……正是扣響你心門最真切的問候。如果,來世為一素衣白凈男子,必還以深情相視,為她搖擼撐傘,執子之手。
只可惜,我現身在山東,又為一名女子,與那江南墨韻和來世往生竟是生生遙不可及,不過是一場夏末的雨,一段委婉的曲,便被扯遠了夢境,遮住了現實。事實是,一個剪了溫婉髮型的女子,穿了家居布衣,用難得一人得閑的安然時光,坐在窗前看樓下人來人往 。
一杯苦蕎茶依稀泛着淡淡香氣,猶記得,如果不是那人,此前自己一直怕苦的。苦的葯、苦的茶,苦的咖啡與蔬菜。那麼一段歲月,就能把苦的變成帶着絲絲甜味的幸福。慢慢過着,希望把回憶里那些苦的,變成甜的,再也不用置疑自己的味蕾是否出了問題。挑出一首珍藏許久的音樂,用久已生疏的聽覺效果再來續聽循環往複,不間斷,不停歇。用婉轉或放肆的姿態,填充一段空白或焦慮,任如同天籟悠揚的聲音穿透房間的每個角落。
一覺醒來,儘是些糾扯不清或陌生或熟悉的影像。恍然有了淡淡惆悵。把這講於冰兒聽,這個尚未長大的孩子想不到竟成了我時常傾訴與宣洩的對象,想來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的形容是那樣的貼切,我只開口略說了幾句,她便問我是否想念那座小城。我立即回應,不想。我最親近的人都在我的身邊,我為何要去想念它?
我說,想念一座城,無非是想念自己曾在那座城裡發生的事和曾經交往熟識的人。而今,房子賣掉,舉家遷徙已久,如同一棵大樹連根拔起,換了別的地方存活,又豈會留下絲毫眷戀?可那眼角隱約沁出的淚滴與內心波瀾壯闊的潮水,分明是在倔強着要扳回我那一擊必破的謊言。不想念,又為何它常常遊走到夢中?不想念,又為何時常在深夜裡游戈,不眠不休?是連根拔起的大樹,就沒有一絲細如髮的痕迹仍悄悄掩埋於事實的地底?仍做着百轉千回的夢,念着一去不來的舊事,舊人。倘若有機會,我還會重新來過,過出不同於現在的生活嗎?也許會,也許不會。
我知道,天晴雨霽后,清涼又會沖淡些許,熾熱的溫度復又襲來。這是整個夏季最後一博,為的是紀念即將過去的自己,和證明自己仍然熱忱的態度。像一個不服輸的大男孩,在眼看要走近的安靜如蘭的女孩面前,唯恐失去風度。夏季是個可愛的孩子,熱情、張揚、時刻證明自己的渲染力。可惜,時光終將走過,一些小的會變成老的,一些新的會變成舊的,一些不懂的會變成明白的。當然,一些原本清晰的,也會變得越來越模糊……
夏季,同來同往。夏祭,一曲離歌。
文、黎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