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它是一個變化多端的精靈,它熾熱似火,冷酷像冰;它纏綿如夢縈,狠毒似惡魔,它柔軟如錦緞,鋒利似鋼刀;它無所不在,力大無窮,它可敬可泣,該殺該戮;它能叫人超脫曠達,才華橫溢,放蕩無常;它能叫人忘卻人世的痛苦憂愁和煩惱到絕對自由的時空中盡情翱翔。
江山如畫,大浪淘不盡,無限英雄一點浩然正氣,一肚子不合時宜,長做人生逆行客,明月如霜,把酒問不清,佳人何在幾分胭脂色?十年間冰肌玉骨,化成孤墳短松岡,才氣如虹寒枝不肯棲,婉約伏首招來嫉恨眼,太匆匆人生夢盡唯留詞壇寂寞魂。蘇軾的一生就如前面一首改編的《浪淘沙》充滿着寂寞和失意,然而是什麼讓東坡流走於千年的歷史長河之中呢?估計就是那種曠達的超然物外之情,這與酒有着不可或缺的淵源。
太白詩仙可謂酒的化身,隨口大呼即是千古絕唱“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酒之於李白,彷彿是不離不棄的友人,酒是知己,亦為良朋,政途的失意,又有誰可以知曉?人生光陰之短暫,又有誰可以逃避?“五花馬,千金裘,呼二將出換美酒”想是李白看清唯有酒醉之後可以短暫地忘記失意和悲痛吧。終於,他在醉夢中捉月而去。
然酒與世俗社會的權力和政治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亦醉亦醒,便是莊周夢蝶之因,半醉半醒,迷途仙境暢想在世界之巔。醉是一種深層次的分裂。屈原唱到:眾人皆醉我獨醒。在眾人看來,這江畔行吟的五閭大夫,何曾不是醉着呢?醒與醉是一對互對的概念。
當社會陷入失去理智,失去常態的無酒“醉”之中,你的酒杯卻使你從這樣的醉中擺脫出來而更加清醒。有時,那些以酒為生的人們,才是真正的清醒之人。當蟲豸開始在大地上公然爬行,每一塊黑色的土壤都染滿了人類的醜惡,每一片鮮紅的晚霞都凝結着眾生的冷血,你堅持着無希望的理想,你捍衛着被唾棄的良知,於是,你便剩下精神--孤獨,杜康之酒。
有了酒,竹林里開始熱鬧起來,空氣中散漫着濃郁的酒香與竹葉清新香味,琴聲,人聲,在空氣中微微顫動。是酒造就了一個完美的精神世界。一杯杯火一樣的液體流入口中,那嗆人的烈香頓時塞滿了眼睛,耳朵,鼻腔,斷絕了心靈與外界的一切溝通,觀照內心便開始了。那團烈火遍及全身,全身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條神經,每一種器官,燃燒着一顆顆火熱的心。眼之所見,耳之所聞,鼻之所嗅,都感受到靈魂之間反彈出來的真切呼喚,那是遙遠的仙樂,那是天涯的低吟,那是地底的行歌。被現實層層包裹,封鎖,壓迫的心靈,一層層被解凍,開封,一切彷彿都已無所謂,一切全部在自然地麻醉。於是精神出現一種突如其來的驚駭,彷彿一切奇迹頓時兌現,大地布滿鮮花,流滿奶酪,黃金隨處可見。在朦朧之中,靈魂從地底緩緩升騰,發散,拓展,瀰漫...於是“我們”在禁錮中現身了。而且與世界合二為一,靈魂在無垠的黑暗中興奮着,飛揚着,每一陣呼吸,每一聲談吐,都彷彿在空氣中跳動。最情切,最溫暖,最愜意的感情也從靈魂中緩緩升起。——同時“我們”彷彿又與身體分離了,猶如尼采《悲劇的誕生》--“人不再是藝術家,而成為了藝術品”......
當人們唱出“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之時,何曾不知道“借酒澆愁愁更愁”,只是但願“長醉不復醒”罷了。在特立獨行的人們看來,竹林七賢太清醒了,以至於在一群無酒之醉中呼吸,實在痛苦,這使得他們渴望暫時的麻醉,可是麻醉之後會是更加的寂寞和痛苦。從嵇康劉伶,到陶淵明,到李白,到蘇軾,到魯迅,酒成為他們的精神最密切的夥伴。他們在混世不堪的世界中守衛着自己的人格和良知,他們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於是只有抱起酒罈,在大醉中槫大筆揮動金戈鐵馬,為歷史留下失敗者通往勝利的精神記憶。
廣陵散的曲調在明晃晃的屠刀下悠悠飄出,傳送,瀰漫,天地之間立即充滿了即將消失的曲調,以此來悼念着同樣一位即將消失的生命,同時喚醒了這生命中即將永遠不死的精神。絕望的力量撥動着每一條琴弦,每一個細切的音符,都將成為不朽的絕響。在冰一般的屠刀下,譚嗣同高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引頸就戮。在鐵一般的槍口下,瞿秋白從容走到草坪中間,說:此地甚好!含笑飲彈。真正的英雄,面對死亡的從容是何等的相似!屠刀,在頸上凌空劈下,那牽動着千秋萬代人們的心,令人心馳神往的音調,霎時戛然而止。廣陵絕響,一個絕字,頓時令人心如刀絞,遙遠的絕響,千古綿延。
嵇康走了,似乎中國歷史上酒的夥伴又少了一人,在不知不覺中似乎又在傳承着前人留下的足跡,酒——依舊在醉倒一代代清醒的人們。
歷史留下來的除了故事就是人們的精神寄託了。魯迅先生說得好: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夢想之後發現自己無路可走。確實如此,一個人夢想了夜晚才會變得精彩和絢麗,否則就是黑暗的,無聊的,空寂的,落寞的,假如真是沒有夢的夜晚不知又有多少人會失去生活道路?所以每個人活着總有自己的精神依託,或為知己,或為名利,或為虛榮,或為苟活。總之每個人都會圍着這個目標而前。
世界依然在變化中變化,夢想依舊在沉淪中沉淪。心情仍舊在無聲中無聲,空虛依然在空虛中空虛。秋回大地,蕭索依然,落葉飄散,楓葉依然,梧桐無淚,流星依然,夢醒時分,陶醉依然,煙雨朦朧,江城依然。奢望着夢醒的時刻,徘徊在記憶的深處,游弋中蒼老的容顏,歲月里無情的等待,瞭望於他日的夢魘。
思緒還會與他們在記憶的深處交相輝映,生存的力量不一定會築造出一道心靈長城,只要還有心靜的時刻去回憶與心靜的人們淡淡秉燭夜談就不會迷失在物質的世界。中國之於酒文化源遠流長,而承載不朽傳奇的前輩們為我們留下了太多太多,醉與不醉,醒與不醒——皆由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