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三口人享受的三房一廳為鋼筋混凝土結構。這一套房子的每一堵牆都颳了三層雪白的膩子,每一間房子安了三開窗,每一個窗戶鑲嵌了透明的玻璃,安裝了紗窗,地下碼了彩色的瓷磚。房子光線充足,亮亮堂堂,乾乾爽爽,無論風怎麼吹,無論雨怎麼打,春夏秋冬皆安然無事。炎炎夏日,打開窗戶,風兒一吹,涼涼快快;實在太熱了,開啟呼呼運轉的吊扇,舒舒服服。高寒的冬天,關緊門窗,給取暖器通入電流,溫暖如春。這個舒適的小天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蚊子蒼蠅的騷擾。面對宜人的環境,我那八歲的女兒卻不以為然地說:“沒有空調機,不好!”我聽了她的話,不禁一怔。我說:“我是你這麼大的時候泡在農村,那裡是深不可測的苦水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女兒半信半疑,執意要去考察我曾經漚過的地方。
一個星期日的上午,我騎單車搭着女兒從縣城起程,行駛了十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又步行了五百米鋼索似的田埂小道,來到我居住了二十年的故居。眼前是一溜三間破破爛爛的泥磚瓦房,房內無人,家裡人在六年前便遷走了。我倆一起走進空空如也的老屋,只見一個黑沉沉的世界:地板、瓦片、空間等一切都像碳素墨水。黃土鋪就的地板被一家人長年累月踏來踏去,逐漸地變得黑咕隆咚。每年春夏兩季,地板潮濕滑溜,人一踩便留下明顯的腳印,即使十分謹慎地走動,也難免有時滑倒,衣褲沾滿污泥,甚至破皮流血。髒水排泄不暢,一些位置可以飼養一二斤一條的草魚。家裡年年月月燒柴焚草煮飯,燒出來的煙霧把瓦片、牆壁熏得黑黢黢。瓦片與牆壁吊滿了灰團,灰團被大風一吹,飄飄洒洒瀰漫房間,落入飯菜里。我吃飯的堂屋關着雞鴨,動物們鬧喳喳,拉屎撒尿,腥臭味籠罩餐桌,一片蒼蠅在籠中捉迷藏,經常無拘無束地進攻我的臉盤、眼睛,攪我不得安寧。屋裡還有不速之客:猖獗的耗子。它們進豬欄過牛圈,鑽陰水溝走大糞池,攜帶病毒與細菌亂跑亂跳,從牆頂爬到地下,從地下爬到床上,從床的這一頭爬向那一端,幾次爬到我的臉上,驚嚇得我半生半死。房子碰到天下中雨就要漏水,必須動用臉盆、腳盆、水桶等七八件東西盛水。落水聲滴滴答答響個不停,那水聲就像父母流下的老淚。父母親自責地說:“家裡窮,房子壞,只有委屈你們兒女四人了。”風雪天,刀子一樣的朔風鑽進屋裡,屋子猶如一個冰窟,凍得我顫抖。三伏天,屋子很熱,彷彿一個烘烤箱,人搖扇子也不能解暑,只好忍受大自然的煎熬。
我把上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講給女兒聽了。女兒立即做出反應:“爸爸,你真能吃苦。我要學你,學會吃苦,不鬧什麼空調了。知足者常樂,我現在的生活條件比你從前好很多很多了。”這一句話使我輕鬆了許多,心裡樂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