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做夢了,夢裡又響起那些熟悉的蟲吟聲了。這種聲音有顏色,有形狀,有溫度,還有雜含此中的故事……
小時候,我是在那個寧靜的小村中,我家幾代居住的小院里度過的。小院的四周被綠色擁抱着,綠色的竹林,綠色的田野,綠色的草地,還有各種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無論春夏秋冬,總會有綠色的聲音在吟唱生命的鮮活。
白天,在雞犬相聞的間歇處,總能聽見幾聲清晰的蟲鳴,彷彿是樂章斷續處巧妙的過渡。在爺爺奶奶們大聲呼喚玩耍的小孫子、小孫女們時,總有蟲鳴托着喊聲向遠處飄去,像是調皮的回聲。在老人們搖着蒲扇向後生小子們講着故事時,縈繞着的蟲吟便成了最優美的背景音樂……
每到夜晚,即將入睡的我躺在床上,窗外“嗞嗞——”的蟲鳴總會如期而至,清脆而婉轉的蟲鳴在窗外轉了幾圈,拖長了身子鑽進了屋。此起彼伏的鳴叫似乎永遠不會間斷,一聲接着一聲,忽高忽低。油蛉們低唱着,金龜子淺和着,鳴蟬在長吟,其間還有各種交錯着的樂音,凄涼哀怨的像是二胡弦上的《二泉映月》;婉轉悠長的像是竹笛中飄出的牧童的笑聲,在風中飄散;高亢激昂的像是爵士鼓中驟雨般墜落的鼓點。我和表弟躺在床上,總能準確地說出每一種蟲子的聲音,甚至有時候我都想象着我能躍出窗外,和草叢中的蟲兒一起歌唱,做一個瀟洒的歌唱者。
在蟲聲新透綠窗紗時,給我送來了春的氣息。在冬日某一個微暖的午後,偶爾的數聲蟲吟,給我一種驚喜。
蟲吟聲,就這樣,閃爍在我的童年。
宋代的張鎡曾寫道:“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任滿身花影,猶自追尋。”清晰地記得,一個月明星稀的夏夜,院里的梧桐沐浴在月光之中,我和幾個小夥伴在院中追逐着蟋蟀,一會兒沖向這個草叢,一會兒撲向那顆樹,蟋蟀被嚇得不知所措,一蹦一跳地四處亂躍。正追着逃跑的蟋蟀,忽然聽見樹上有知了的叫聲,又轉身上樹捉知了,知了受了驚,一下子就飛走了。到頭來雖是什麼也沒捉到,但我們臉上仍掛着歡喜的笑容。
長大了,我跟隨父母來到了城裡。我在乾淨的地板上打着滾,在柔軟的席夢思上歡躍,在窗檯旁睜大眼看着車水馬龍繁華的街道,然而,到了夜裡,卻再也聽不見那最美的蟲吟,總覺得心裡少了些什麼。綠化帶被夷平,為了擴大車道;行道樹被砍去,為了不影響商鋪。綠色在一大片一大片地退讓,大地的歌者一隻一隻地遠離。也許還有“涼夜孤鳴”的蟲兒吧,但跑車卷過土地的巨響,卡車顫抖着的悶響和卡拉OK重金屬音樂的噪音已將它淹沒。我豎起耳朵,是多麼渴望聽見一聲蟲吟,哪怕只有一聲!但耳邊只有車流交雜的噪音和遠方隱隱傳來的卡拉OK跑調的歌聲……
一日,鄰家小孩捧着書,稚嫩的嗓音讀着詩一樣的句子:“夏天,知了在樹上歡快地叫着,蟋蟀在草里拉着小提琴……”他們抬起頭問,媽媽,知了和蟋蟀是什麼樣的?我抬頭,看着鋼筋水泥組成的大廈和上方一角的天空,是啊,它們在哪裡呢?我喃喃道。在唐詩中,“蟬啼已三更,鳴蟲奏琴瑟。”;在宋詞里,“樹深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在元曲里,“鳴蟲唧唧漏遲遲。”。男孩的媽媽說:“城裡好像沒有了,我給你看看圖片。”
戴上耳麥,那熟悉的旋律又一次響起。“不要哭,讓螢火蟲帶着你逃跑,鄉間的歌謠永遠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耳邊又響起了蟲吟,卻是那麼的遙遠,想回去,但還能回到那美妙的蟲吟世界嗎? chinazuowen
我已記不起上次是何時清晰地聽到那種聲音了。三年?五年?抑或是更久……也許,只能在夢中,聆聽天下最美的蟲吟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