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詅年代喬小喬
喜歡在細雨綿綿中撐着一把傘,俯身看滿院的油菜花開。
喜歡梨花帶雨,品讀那梨花的嬌羞與潔白,如美人一般。
喜歡幻想着下雨天在悠長巷子里,撐着油紙傘遇見丁香姑娘。
喜歡在盛夏雨過之後,穿着拖鞋,與小夥伴一起抓泥鰍。
喜歡邊下大雨邊與老爸頭披化肥袋,穿着雨靴,拿着鐵鍬往菜園子里引水。
喜歡在悶熱的三伏天來場雨,適緩口乾舌燥,平復一下學習浮躁、工作壓抑的心情。
喜歡久旱逢甘霖,爸媽省去大半夜引水灌溉。作為農民的兒女,也希望年年雨水多,能有好收成……
閑時,我總會期待下雨天。
然而,故鄉那場夜雨場卻讓我對雨有了糾結感。我對雨的數不盡的愛惜也已成為過去式。
晚飯過後,爸爸為弟弟的十二歲生日籌備去別人家談事。媽媽在東窯洗碗,我在大廳(三孔窯洞中間那孔)邊看着電視邊玩手機,忽然,一陣很大的呼嘯聲襲來,媽媽說:“刮大風呢,快把電視關了,手機關了!”我忽的站起來。媽媽忙擦手、找蠟燭、點燃,東窯一支西窯一支。“衣服!”膽小的我卻不敢開門去院子里收。我獃獃站在漆黑的大廳,媽媽撩起門帘去收衣服,媽媽開門跑出去的一瞬間,窗外一道刺眼的光划進來,我趕忙衝進東窯。
我邁進門檻那一瞬間,雷聲大作,連鼓風機的那條電線噼啪噼啪,冒着很大火花。嚇壞我了,呆望着那根線。媽媽一聲哎呀呀把我楞中拽出。“媽!”我跑到門口,媽也剛好跑回來。關門,閂門。只聽見外邊轟隆轟隆的雷聲和着掌聲般的雨聲,一道道閃電從劃過夜空,退後。媽說:“剛才那道閃電從我頭上劈下來,嚇死了。也不知道你爸在誰家,怎麼回來?”本還想說一下電線的事兒,我也擔憂起來。媽媽說罷走進了西窯。
我似乎忘記了害怕,到東屋,坐在炕沿上,抱着腿,盯着那微弱有些晃動的燈光:爸可能在回家的路上,沒傘,沒手電筒,身體又不好,淋濕了怎麼辦?他一定要去人家家裡躲躲,或借把傘在再回。下雨天人要滑倒,爬不起來,大晚上沒人經過,會不會?或者剛走到樹下,閃過霹靂怎麼辦?電影不常這麼演嗎?無數雜亂畫面在我腦海閃現,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在我手背。我不能這麼想,不能,不要,自己是想象力太豐富了,真是,亂想。一直沒動,只是手不停的抓着褲子告訴自己:不會的,爸肯定還在人家家裡,大不了今晚在那住兒。
“咳”我好像聽見爸的咳嗽聲,我很熟悉的咳嗽聲。傾耳聽,卻感覺聲音漸行漸遠,我產生幻覺了吧?我又把視線轉向蠟燭,眼淚又刷的滾出來,那支蠟燭快燒完了。媽忽然說:“哎呀,房頂被雨水浸濕了,看那片已經附着的小水滴往下掉了,把被褥移開。還有,那窗戶紙也被雨水打爛了,趕緊把窗帘都拉好”房屋漏水了,看那不停歇的轉動鐘錶錶針,離關手機不過30分鐘。再檢查一下大廳也漏了,東窯還好。媽媽好像對這一見怪不怪:“以前要提前預知就先把油布蓋在房頂,大夏天,都是雷陣雨,防不勝防,只是今晚這樣大的雨很少見,去聽聽看,你爸回來了嗎?”可看着這些濕的地方,我的腳每移動一步都很難提起來。憂慮又上心頭。再檢查一下大廳也漏了,東窯還好。媽媽有些疲憊的靠被子上打哈欠。
那些年,我上了大學,每天面對的已不是一片片的小麥玉米地,不是在田地里弓腰哈背忙碌而又喜悅的農民,不是一天勞作收工後院子對面拿着田間工具的暫時慵懶的人在歇足。我漸漸習慣了這裡“一切天氣對我不干擾狀態”,不用看着家裡那三孔破舊的磚窯獨自憂愁“什麼時候蓋新房”,不用空閑時間跟爸媽去地里施肥、掰玉米,不用穿着白帆布鞋走在雨天泥濘的鄉間小道。看看眼前這番光景,我卻為未承擔的責任慚愧羞於心。從前的我,只把漏雨當成過話題,卻沒有真正關心過:爸媽住在這很不安全的地方,卻又不得不住這兒。看看村裡,新蓋的平頂房一排排錯落有致。而我家還住着“東冷夏熱”的磚窯,窯內磚縫模糊,貼着幾張破報紙的黑油牆壁,缺角又活動的灶台,僵硬灰塵多的土炕,綠色油漆已張嘴的完全木製窗戶,用酸棗樹枝圍成的院牆。看着這一切,多麼熟悉,多麼近。這些年,我卻選擇逃避,儘管自己在繁華的大都市租着破舊的出租屋住着,面對着滿是喧囂的城市,也不願在老家多停留,面對這個“頹敗”的家。
爸媽為了我上大學的學費、生活費,選擇先供我上大學,后蓋房。想着父母的辛酸、勞苦。我有了一種要留下來的衝動,想要和家人一分一秒都不分開。要一直在乎這裡,不放棄,不嫌棄。讓我萌生了一個想法,就是把賺的第一筆桶金給爸媽蓋所房子,以後也不會變的想法。看着這比我年長的三孔窯洞,已經歷了20多年的風吹雨打,塵埃落定,卻是最溫暖的港灣,而今他也寫滿了滄桑。此時此刻,忽然感覺自己長大了,現在孩子都早熟,而我卻在今天才拒絕幼稚。這場雨澆醒了我,這場大雨讓我一瞬間長大。這場雨來的不算遲。
雨還在不停的下,似乎小了些。“咳咳”,那兩聲熟悉的咳嗽聲,有節奏的步伐伴着稀灑的雨聲奏成了一首樂曲,窗外,一束活動的光閃過。聲音漸漸近了,光也越近。我確信爸爸真的回來了:“謝天謝地,爸,是你吧?”邊喊便跳下炕沿跑去拉開門閂。爸爸合上傘,跺跺腳上的泥,順手把手電筒和傘遞給我,說“:今晚早些睡,明天你還得坐火車,要不會很累的。”我不能言語,爸爸這句話,讓我感動的熱淚盈眶,只是偷偷的,我把眼淚拭去。
那一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那滄桑的磚窯容顏,那家裡簡陋的擺飾,那可愛的面孔,一幕一幕顯現在我的眼前,那暖人的話語,真切的祝願一遍遍在耳邊縈繞。
雨停了。晴空萬里。爸媽幫我整理好了行囊。送我出門,我穿着乾淨的白色帆布鞋,踏着泥濘的鄉間小道,重行囊重心情。爸媽站在院子外,媽媽似乎要說些什麼,爸爸拽了媽媽一下。我沒再回頭,很久很久,眼裡只剩下爸媽模糊的身影。
從此,我不再期待下雨天。這裡下雨了,遙遠的家鄉是否又下雨了呢?是否爸媽又被雨水淋濕?是否又把我家的房屋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