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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摘錄安意如《美人何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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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何處?她們曾真實存在,如今卻杳無神話。只可憶念,不可靠近。有一些人是不會再回來了,即使她們仍與我們同在一個輪迴里,也已轉換了心境、容顏。相逢不相識,是最大的悲哀也是歡喜。有些事不可再挽回了,記得亦是徒增惘然。過往的人事,在前進的途中,偶爾顯身於憶記,又不可挽留地悄然遠去。誰也阻止不了忘記的步伐。

  【拱手江山討你歡】

  西周的太陽隕滅了,於她的一笑中,這樣重,她卻這樣輕。

  歷史中,總有些女子的作用,被刻意放大。她不給他一個笑,卻替他擔了“禍水”之名。他偏給她一個玩笑,待我拱手河山討你歡。如此為她負上“幽”的亡國謚號,卻各自心甘情願。

  一個君臨天下的周王,為了博自己的愛妃一笑而在驪山上烽火戲諸侯。後世商賈的“千金買笑”人們搖頭卻忍不住羨慕嘆賞,因為它維持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浪費的讓人深感浪漫。褒姒也許終於相信所有的季節都會飄零,也許她走的這條道路從來沒有天堂,只是她絕難再遇到幽王這樣肯為她紅顏一笑而調戲天下的男人。不管這故事有多荒唐,這兩人有多麼不堪,窺破烽火塵煙中的那一抹真心,足已讓人感動。

  【偏愛幾近毀滅】

  她只是個過場,在兒子的春秋霸業里,演繹愚蠢的溺愛。

  武姜,後世吟喚的名字,是婚姻賦予她的。申侯,替女兒選中了一個英武的男子,掘突。使自己的女兒成為了鄭國的君后,武姜嫁給了這樣的男人,無論是感情上還是社會地位上,女性的虛榮心都沒有什麼失落了。與一般女人不同,武姜為後人記取的,不是她與丈夫之間有什麼情仇愛恨,反而是她與兩個兒子的悲欣交集,恩怨難清。她做了一個只知溺愛,不識輕重的婦人。

  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利用如同一條河的上游和下游,交流同源。世間從未清潔,人如何能單純得只想擇其一?

  【把餘生都給了你】

  她不發一言,姿容絕色,任由三個國君為之混戰。

  她——蔡媯,嫁到了蔡國。她——息媯,嫁到了息國。

  息媯,去蔡國看望姐姐蔡媯,卻被姐夫蔡哀侯欺負,不知怎樣才保全了自己,回到息侯身邊,放聲大哭,息侯氣得發抖,卻怯懦得不敢和蔡國正面衝突。他想到了借鄰國——楚國,楚文王的手,討伐蔡國,以報戲妻之辱。楚文王慷慨地答應了息侯,揮兵伐蔡,並俘虜了蔡哀侯。

  此時的息媯,雖說過上了君夫人的安穩生活,但心裡卻想——自己被人欺負了,卻請鄰居幫忙打架,這算什麼?連為自己討公道的膽量都沒有,未來又將如何待她?很快她的命運就被又一次改寫了。公元前680年,楚文王滅了息國,納她為夫人。楚文王贏得何等乾脆利落,伐蔡滅息,息媯從此負着亡國的罪名。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這便是息媯和楚王的生活。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見到息媯時,傲岸的心胸徒然降下來。哪怕入宮之後,整整三年,這個女人不發一言,他猶自深愛,喚她為“桃花夫人”。文王逝后,這個被掠奪的紅顏,又抵制着文王弟弟子元的誘惑。

  該如何評說這個女人魅惑如桃花般的臉?她所堅持的毅然不是對息侯的忠貞,而是把這場忠貞留給了楚文王。也許在她心底,那莫名其妙的息侯,早已不值得為之殉節。

  真正的感情,需要耐心收穫而非掠奪。息媯,或是個懂得感情的女人,她用默默無言,獨自擔當起了回憶的重量,世人的誤解。

  【世界為你落了幕】

  巫臣一登場,她的亂世便落了幕。

  夏姬,你私通親兄,誰庇佑你不堪的餘生?她小小的心裡從容篤定,明艷不可方物的臉,送給她的第一任夫君:陳國,夏御叔。身後,卻是她的第一個情人,哥哥公子蠻的靈柩。

  在鄭國,她是公主,在陳國——株林,她卻是溫婉新婦,一個全新的生活空間,和更多的私人空間,她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生活。再也想不起那個死在鄭國的公子蠻。從前的春夢,像凝結的冰霜,清晰美麗,只供回憶。

  夏御叔不是夢郎,卻也不負她如花美眷,她與御叔有了一個兒子,取名夏徵舒。好景不長,夏御叔病故了,株林的夏天冷卻了,像一片深海,她深居株林不出,陳國卻上至靈公,下至大夫,忙綠於株林道上——聞香而來。她是如此深知男人的虛榮心,遊戲於君臣三人之間,一番風流,駭動陳國。紅顏是禍水,應了這句話,公元前599年,楚莊王滅了陳國,虜了夏姬。也許夏姬曾經傷心欲絕,她出現在楚國君臣面前時,卻平靜得像沒有心肝的女人。楚莊王衝動地站了起來,但他還是清楚的,他要強大的楚國,不能落入“滅國只為奪色”的口舌。他將夏姬賜給了一個喪偶的老貴族連尹襄老。像即將凋零的秋葉一樣,這場夫妻,不過短短年余。襄老死後,他的兒子,黑要,便堂而皇之地將庶母夏姬“烝”過來,那時夏姬已40餘歲。

  巫臣,是楚王身邊的人,他第一眼看見這個女人,就已瘋狂地迷戀上了,感情的力量如此可怕,十餘年後,夏姬已是半百之年,巫臣也已位極人臣,他卻對她說:“歸,吾聘女”,他要娶她。巫臣帶着夏姬私奔了!這場拋家舍業地壯烈私奔,令後世都為之駭然。要何等的勇氣和深情,才足以讓一個男人待她如此恩深義重?而她,也在巫臣之後,所有艷聞都戛然而止,絕於史冊。你不能想象,那樣眼花繚亂的女子,怎會一夕一間,歸於沉寂,也許是那顆飽經離亂的心,終於遇上了寬容的真心相待,不必再漂泊了。巫臣一登場,她的亂世便落了幕。

  【一舞一江山】

  “看大王,在帳中,合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去,且散愁心。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虞姬站在荒郊,仰頭看天上明月,她神色皎潔,不見一絲波動,此時,她與熟睡的項羽之間已有了天上人間的惆悵。

  項羽縱有拔山之力,亦難挽回眾人歸心似箭。他怪不得軍心渙散,就連縱橫天下的霸王自己,內心最害怕的也是無家可歸。項羽是個很情緒化的男人,當時也陷入絕望的迷亂中,雖會無意識地感喟,卻不見得徹底絕望。他料想不到,自己的感喟會讓美人以血踐行,以命壯行。她本可不死,是他心下遲疑:“虞姬啊,我該把你怎麼辦?”她所能做的,就是讓他轉身上路,沒有後顧之憂。她只是這個男人的附庸,勝利的點綴,高山後面掠過的浮雲,或許還要重要一些,然而也重要不到哪裡去。可是今朝,他們就要訣別了,他要敗了,此時別去,還留得三分念想。她只會記得他待她的好,他也只會記得她待他的好。這一舞是他們的訣別,她用死亡渲染他的悲壯,提升了他的格調,讓他敗得奪目,也成全了自己。最後的一息,如天邊月光消隱,她終於放手了,那男人在她的血中頃刻萎敗了,雄心化灰。不久,他也在烏江邊自刎了。

  “親愛的,我在前頭等你,你不久也會來的!”她在死前,帶着些悲憫和殘忍,暗暗滑過這樣的心思。

  【不如不遇傾城色】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哥哥用歌聲布下了一張網,她就是那誘物。她的舞,曼妙,驚破了帝宮的沉寂,顛覆了帝國的莊嚴。她像白雲飄進了他的眼底,使他根本想不起她是歌舞娛人的倡伎,讓帝王覺得,這是一場美麗的邂逅。

  她不是一個長命的美人,任帝王戀也好,後宮怨也好,她的美是不能常駐於世的。不意間染了病,只能說是命中注定。她在病中默默地籌劃了——為孩子、為家人。她必須留下最美好、最長久的印象在他心裡,以此來換取他長久的眷顧。

  她開始不見他,任他來探病,千呼萬喚不露頭。

  無人知這個柔弱的女人有多麼堅毅的心智和冷靜的決心,她忍住了病中的寂寞,剋制住倚靠在他的胸口獲取信心的軟弱,握住他的手流淚的衝動。她放棄了一個病人,一個妻子病危前所有需要的情感表達,以被覆面,獨自承擔將死的凄惶。她說,我自認出身卑賤,能得皇上寵愛,完全是因為容貌姣好的緣故,以色事人者,色衰愛馳,愛馳恩必絕。她理智、清醒、寵辱不驚,遺世而獨立,如山林間淙淙的清泉,使人洗心寧神。我們由此可知年漸老邁的君王對她的迷戀有來由因。

  她就是劉徹的第四任皇后——李夫人。她得到了君王全心的恩愛,然後清潔果斷地結束,免去了那紅顏禍水的猜忌與尷尬。她死後,一切如她所料。他心裡記取的是她永遠完美姣好如凈目地容顏。他身邊有那麼多美人環繞,唯獨對她思念甚篤。

  【為誰梳作半面妝】

  那樣的妝容,要怎樣的氣質才能擔當?徐昭佩是想藉此來譏諷她的男人。她長得很美,美得足以讓一個不知所謂的殘妝變得生動異艷起來。她是梁元帝蕭繹的老婆,在蕭繹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她已經嫁給了他,可他們夫妻感情卻不能暗合。他沒有封她為後,只肯封她為皇妃。徐昭佩心懷不忿:你這不是存心使我尷尬嗎?我當初嫁於你不是愛慕,又加之你是獨眼,未免不合眼緣,我們的結合,在很大程度上是利益所趨,是政治聯姻。

  如果一個女人,在不理解一個男人本性的前提下愛上他,很可能會為情所困,難以自拔。但是如果她是在還沒對男人產生足夠的愛意之前就已經清晰他的本性,她是很難再愛上一個被自己看透的男人的。徐昭佩與蕭繹一起生活,看多了這個男人內心陰暗,兩面三刀的一面,她確實很難打心眼裡去愛上,去尊重這樣一個男人,更何況,蕭繹不具備明朗的男性魅力,讓女人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徐昭佩是個驕傲的自尊心極強的女人,報復心也強。蕭繹不待見她,她就想方設法來刺激他,以出心中怨氣。蕭繹瞎了一隻眼,她就半邊臉化妝來見他。不幸的是,蕭繹也是個驕傲的自尊心極強的男人,現在,全然作半面妝譏諷他的是他的結髮妻子,他又如何受得了。他用當初她對他的方法一樣冷淡她、漠視她,明明是討厭她,對她沒有感情,卻也不放她離開,我要將你的自尊踐踏在我的腳下,讓你也受解脫不了的折磨。她後來由安靜的半面妝發展為另一項更為昭彰的行為藝術——與人偷情。蕭繹逼她自裁,了卻了餘生。

  她是不甘寂寞,不甘被冷落的,但是又屈服於婚姻,這是她的悲劇,又何嘗不是他的悲劇?

  她細細地為他梳了半面妝。

  【愛上的人是和尚】

  璀璨,耀人眼目的名字——高陽。

  縱膈了流光暗轉的歲月,猶可見,她的出生隨着大唐王朝和它英明的君王一起逐漸走向輝煌,然而,她的命運卻未能和大唐一起蓬勃。

  無憂無慮的公主長大了,和所有疼愛女兒的父親一樣,李世民為女兒選上了房玄齡的二公子房遺愛為駙馬,這是一個拖沓而不知所云的男人,高陽對之失望至極。如果高陽只是普通女子的話,可能她會選擇接受現實,不幸她是個公主,還是大唐最得寵的公主,她拒絕再與這個男人親近。李世民他哪裡知道,公主在他的安排下變成了怨婦。

  當高陽遇上辯機的時候,她又可以成為完整靜好的女子。

  她是寂寞的人,他也是。只有寂寞的人才懂得他人的寂寞。所不同的是,辯機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

  他是一堆安靜乾燥的草,她要上前撩撥他,點燃他,縱容內心的激情。她需要一個能夠懂得她,知道她心裡悲哀寂寞的人來相陪,來愛。高陽喜歡的男人是與她父親一樣,有着超越凡俗的智慧,悲憫天下的情懷。他待她,如她不是公主那樣普通隨意,又無微不至地愛她。辯機更像一位天生貴族,流浪在山野間,和大自然同息同眠。他和高陽之間的感情,必竟不是偷情縱慾狂歡那麼簡單,他們都抱着難言的凄惻和莊重,如同修行。

  這樣的你我,是此生尋覓的彼岸,既許相見,怎能不許我們抵足相愛,抵死纏綿?然而,一次意外,高陽辯機事發,辯機被斬首。高陽,大唐最剛烈,最驕傲的公主,隨辯機一起毀滅在鍘刀下。

  她再也沒有了千種風情,萬般妖嬈,連哀樂都泯滅了,只為他去了,帶走了她全部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