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1910年~1996年),現代詩人。本名蔣海澄,字養源,筆名莪伽、克阿、林壁等。浙江金華人。艾青早期的詩歌,以現實主義手法,深沉憂鬱地唱出了祖國的土地和人民所遭受的苦難和不幸,反映了中華民族的悲慘命運,同時他的詩篇又激勵着千千萬萬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為神聖的國土不可侵犯而英勇鬥爭。由於詩歌這一特殊的文學形式所表現的內容要高度概括集中,在表達上,要求有飽滿強烈的感情和豐富飛騰的想象,因而採用豐富多彩的意象可使形象更加豐滿生動。所謂意象,就是能寄託出某點感覺的事物、景色,是經過了主觀再創造的形象,是“具體化了的感覺”。由此可見,詩的形象化離不開具體生動的描寫,也離不開作者的主觀感受。艾青早期的詩歌,注重通過描寫具體可感的事物來引起感覺、發揮聯想、捕捉和選擇意象以凝結成形象,形成了他早期詩歌藝術最顯著的特徵之一。
在閱讀艾青早期詩歌中,我發現,艾青所採用的意象,其外延相當豐富,就是說,他的詩歌中以現實主義手法對生活作真實的再現,所攝取的物象品種多,表現的範圍廣,象徵的東西豐富。譬如一九三七年初的作品《太陽》一詩有這樣幾句:“震驚沉睡的山脈,若火輪飛旋於沙丘之上,太陽向我滾來。”就是一種光明來臨的具體化感覺,它暗示着光明時代的到來那種不可阻擋的雄偉氣勢。作為《太陽》起點的《春》這首詩一開頭就說:“春來了,龍華的桃花開了。”大家知道,龍華是蔣介石在上海屠殺革命者的刑場,那裡淤積着無數革命烈士的鮮血,詩人在這裡發現了詩,激起了詩情,展開他的藝術構思,採用了一系列的意象向我們啟示:龍華的桃花是在“東方的深黑的夜裡”爆開的,那些深黑的夜是“血斑點點”的,那些也里“沒有星光”、“刮著風”,人們“聽着寡婦的咽泣”。烈士的殷紅的鮮血爆開了龍華桃樹上的蓓蕾,孕育了江南的春天。這一從“墓窟”中走來的春,是詩人透過暗夜與血跡對象徵自由、勝利的春天的呼喚,是詩人生活信念的結晶。再如《死地》里有句“大地已死了……它死在絕望里;臨終時依然睜着枯乾的眼,巴望天頂落下一顆雨滴……”這就是以大地作象徵的形象,刻畫出人民在大旱之年痛苦絕望的情緒。艾青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更是運用意象的典範,全詩多處運用意象表現某些感覺的事物景色,給人以情景交融的感覺境界。在詩中,詩人開門見山地點出了大堰河與“我”的特殊關係后,引入了對大堰河的回憶,集中描述了她一生悲苦的經歷:“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的被雪壓着的草蓋的墳墓,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園地,你的門前的長了青苔的石椅……”幾個意象分別以墳墓、瓦菲、荒園、石椅這些物象的直觀表現烘托出詩人對保姆大堰河悲慘身世的感念。我們知道,艾青出生在一個地主家庭,自幼被寄養在一位貧苦的農婦家中,直到5歲才回到自己家中,這使他從小就感受到了農民的艱苦生活並把自己的命運同農民聯繫在一起。因而,當他在這天清晨,透過監獄的窗口看到了漫天的大雪,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家鄉,也想起了曾經用自己的乳汁哺育過他而今已埋進了“被雪壓着的草蓋的墳墓”的保姆——大堰河。這些意象注入了作者的主觀感受,融入了詩人的情與感,經過艾青的主觀再創造,使我們讀起他的詩,感受到艾青筆下的意象描寫已經不是單純的寫實了。
採用豐富多彩的意象表現豐富深刻的思想內容,抒發深沉憂鬱的感情,使抒情形象更加豐滿生動,充分體現了艾青獨到的藝術特色。五四啟蒙時代的郭沫若,他的詩也常用比喻、象徵等手法,藉助某一形象抒發感情,但他的詩中所表現的自然景物,表現的意象,大都被人化和神化了,藉以直抒胸臆地表現自我感情。這與艾青將意象與情與感交融、主觀與客觀有機結合的表現手法是不同的。與艾青同一時代的臧克家,他的詩執着於現實,取材於現實,他比較注重以客觀的準確意象代替主觀情緒的直接發泄,從現實生活中捕捉具體可感的畫面構成意象時,更傾向於單純寫實。
艾青詩歌意象的外延豐富多彩是與其內涵的深刻相一致的。同樣是寫太陽、春天、黎明、夜晚,同樣是寫某一具體可感的事物,艾青能夠賦予它深刻的思想內容,從而使其詩歌在藝術與思想內容方面形成了有機的統一。例如在《雪落在中國是土地上》這首詩一開頭就創造了一種富有象徵意義的陰冷、凄愴的氣氛和意象:“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着中國呀……”接下來用擬人的手法寫道:“風,/象一個太悲哀的老婦,/緊緊地跟隨着/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着行人的衣襟,/用着象土地一樣古老的話/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這裡的“風”和“雪”既是對大自然景象的如實描寫,又是對當時慘遭戰亂的現實作的藝術寫照,不僅僅表現了自然界寒冷,更是對政治氣候和民族命運的暗示,表達了深刻的思想內容,為詩篇後面傾訴心曲,抒發憂國憂民的深情作了鋪墊。再如《乞丐》一詩,為了表現中國勞動人民在日本帝國主義鐵蹄蹂躪下流離失所至於淪為乞丐的慘狀,對乞丐的神態和一些特徵性的動作做了細緻的刻畫:“在北方乞丐用固執的眼/凝視着你/看你在吃任何食物/和你用指甲剔牙齒的樣子。”我們從這些意象中可以感受到乞丐那種飢餓的痛苦和渴求食物的慾望,同時使我們對日本帝國主義入侵后的舊中國黑暗現實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