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末梔子花開時。碧綠的葉莖,潔白的花朵,沁人的清香,深呼吸,嗅一嗅,那幽幽的淡香,既無艷麗之濃厚,又無虛幻之飄渺,既縈繞周圍,又浸入骨髓。從兒時起,就愛這清香。
兒時寄養在姥姥家。姥姥家隔壁院子里就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梔子樹,每到花季盛開時,就會有上百朵潔白的花朵,老遠就聞到清香。每到這時,姥姥就和左領右舍的奶奶們一樣,掐朵花骨朵插在髮髻上,或別在大襟褂子的盤扣上。這花朵,一點也不招搖,她那麼小,那麼不起眼,卻忠實地散發著清香。午後閑暇的院子里,老太太們就圍在一起納鞋底,敘家常,人人髮髻上,大襟褂上都少不了這梔子花。幼小的我,玩累了就一頭扎進姥姥的懷裡磨蹭,貪婪地地聞着姥姥身上的花香。
記憶中,姥姥大手大腳寬身板,身體硬朗,60多歲時仍然時常上山砍柴扒松毛,帶大了姨娘家的五個孩子和我。她雖然十分疼愛我,但有一點,她很不喜歡我。就是她始終認為我這個外孫女“養不家”。因為每個周六的晚上,父母一起來姥姥家接我時,我都會歡喜雀躍,立馬扯着媽媽昂首而回;而每個周日晚上,父母再送我去姥姥家,臨走時,我每次又發出撕心裂肺、近乎生離死別的痛哭聲。對這一點,姥姥很是生氣又很無奈,她有時會恨恨地對我說,再疼都疼不家,跟誰虐待了你似的。
上了小學,我被父母接回身邊上學,不能時常見到姥姥了,但姥姥會在陰雨天無法外出做活時,穿越大半個縣城來到我家,幫我們做家務。姥姥來到的那天,就是我們家的節日,一回家就有姥姥做好的噴香的飯菜。每到梔子花開時,放學后一進家門,只要看到堂屋桌子茶缸里插滿了梔子花,就知道姥姥到家來了,就會立刻歡喜地奔進廚房撲到姥姥懷裡。有時白天不得空,姥姥會在晚上用手帕包了一包梔子花送過來,家裡就會連日清香繞樑。
上小學四年級時,身體一向健壯的姥姥得了重病,漸漸一點不能進食。而後,在一個下午,我被父親的一位年輕的同事從學校接到姥姥家,看到躺在地鋪上的姥姥緊閉雙眼,那一刻,我竟沒有哭泣。也就是在那時,我才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生死。記得姥姥走時是陰曆五月,也是梔子花開的季節。而後的若干年,家裡不再有姥姥熟悉的腳步聲,也不再有姥姥的梔子花。然而,在以後的成長歲月里,卻時常有姥姥和她的梔子花出現在夢裡。
歲月如梭,自己也為人妻、為人母。一日在單位同事的電腦桌面上,無意看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照片,也穿着大襟褂,一如我姥姥過去的摸樣。好奇地一問,老太太是他的姥姥,而他,也是姥姥帶大的。同事已經年過半百,還這麼刻骨銘心地把姥姥的照片設置為電腦桌面。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才知道,這麼些年,我為什麼就獨獨喜歡梔子花。對姥姥的懷戀,多年來就一直縈繞於懷,一如我對梔子花的鐘情,經年不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