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祖國成立,全民歡呼。骨肉分離的家庭陸續團圓,她帶着三個兒女,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盼因戰亂逃避捉壯丁事件的丈夫。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愛人渺無音訊。身為女流的她既當爹又當娘。好心人勸她改嫁,她說:“好女不嫁二夫”。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一股堅貞、執著的性格,可見她是多麼愛她的丈夫,思念她的丈夫。
為了養育三個兒女,她厚着臉皮行乞。有時招來了麻木不仁人的白眼,她心裡呼喊着丈夫:“愛人,你在何方,家中不能沒有你。”可是,誰能聽到。她的丈夫能聽到嗎……
熬過了大躍進、浮誇風,丈夫還沒回來。生死未卜。兒女已雙雙長成,眼見個個都是嫁娶年齡,她愁呀,愁呀,過去行乞、做手針線養活兒女,今雖兒女會下地種田,但還是過着緊巴巴的生活。一陣春風吹,生產隊在共產黨號召下分房給貧農,一家四口才分到兩間小房。她是行乞者,大兒子生性老實,剩下兩個女兒又是女流之輩,那敢跟那些壯丁多的家庭相爭房子。
有了房子,她託人給兒女找對象,因為貧,近鄉的找不到,只好在遠鄉娶進一個媳婦。過去找對象不像現在自由戀愛后結婚,新郎新娘在洞房那一天才相知的。剛過門的媳婦見他家是行乞的,幾次想要逃跑,但生米已煮成熟飯,只好勉強留下了,後來幫她生了四個男孫子,她樂呀,樂呀。心想:等孫兒長大后,苦日子就要過了。丈夫,你在哪,你已是爺爺了。你家後繼有人了。每當想到丈夫,她都淚流滿面。
全國各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導下,都已過着平穩的日子,遠方的親人大都返回,一位鄰居人喊阿周的當時是帶她丈夫走的,現在已回家鄉,她一家大小聞知,欣喜若狂,即去找阿周問丈夫的下落。
她一陣小跑找到阿周問:“周呀,你和我丈夫一去渺無音訊,我好挂念丈夫呀,他還好嗎?會餓着嗎?”
阿周見她這副模樣,不忍心說出真相,只說;“他好好的,你放心,只因路途遙遠,我沒盤纏再回去告訴他,你放心吧,不久他會回來的。”
她回去后,阿周告訴她的兒女:“你父親那時身在異鄉,家人生死未卜,不知自身何時能回鄉,在異地和另一女人結婚生子組成另一個家庭。此番想回來,那另一半不肯。”
紙包不住火。後來這事被她聞知,她恨呀!恨呀!從青春守寡到時老,再苦,再貧,她都忍。為的是能為丈夫續香火,為的是愛。思呀!念呀!日盼,夜盼,卻盼來在異地另娶嬋娟。
晴空萬里,有時也有烏雲。喬南鄉里便捲起土改事件:以共產黨名義,號召共產,共產,誰家房多,財物多便得共產。而此時已是共和國領導下的共和黨了。這只是那些官僚、及多壯丁家庭要霸佔人家祖業的一句借口。她的大女兒,大孫女都是嫁給祖業多的家庭,都被套上沒需有的“地主”“高階級”罪名,女婿被逼賣掉房子,不然得做地主被批鬥;女的得被強姦。大孫女家長輩也被逼給人霸佔了三間房子。每天粥煮熟,那些以“共產”黨號召的惡霸便來查看是否米放多,若放多又得列為“地主”,這些惡霸還要順手牽羊,在粥里弄上一碗乾飯自己吃。
這些事都給守寡的她傷口上撒鹽。她恨丈夫:“你不管我們兒孫,一去不復返,從今起我宣布你已死了。”她的淚在流,心在滴血。
後來,在遠方的丈夫聞知家中情況,幾次想回鄉,都被二奶阻隔,只好寄來問候信及幾個小錢。她含恨撕了信。
這能撫平她這幾十年的思念情懷嗎?能對得住她這幾十年的磨爬滾打苦日子嗎?她流淚,她恨……
能在一起做一輩子飯吃是愛情,能在一起養兒育女是愛情,這一起做飯、吃飯、養育出來的情比說出來的愛情更堅貞,這是最純粹的真理。男人把飯留在鍋里,把自己留在床上,做他的妻子才真叫幸福。
再過了數年,她既愛又恨的那個他真的死了,二奶兒子尋親來告知。她暈了過去,拒絕見二奶兒子。
再過了數年,她已是老祖母了,她每天拄着拐杖在八歲的曾孫女攙扶下到大孫女家聽曲,有時跟兒孫講講古。有一次曾孫女帶她回家后,天真的曾孫女自言自語道:“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老祖母……怎麼沒有老祖父?”天真的曾孫女便問:“老祖母,我的老祖父在哪裡?”
“等下,老祖母告訴你。”她拄着拐杖起身掛了門,偷偷地在睡床下拿出一個香爐放在桌上,然後拿出了省吃儉用的幾個小錢放在香爐旁,指着香爐告訴曾孫女:“這便是你的老祖父。他已死了,在異鄉死的。你祖母、你媽都不認識他。”
她流着淚對着香爐自言自語道:“生不要回來,死才來。你對得起這個家嗎……這香爐旁的錢自己拿去買肉吃。”
曾孫女不懂覺得奇怪,事後回家一五一十地告訴母親。
原來,自從二奶兒子帶來噩耗,兒孫張羅着要祭忌辰,她說出了氣話:“不用祭他,沒良心的。”兒孫只知順她老人家之意,聽不出這只是一時氣話。
她大孫女通報家中大小,告知床底藏着香爐懷念丈夫此事,合家商量如何祭死者忌日,圓了她藏在心中那一份心愿,其實這也是心中的愛情。因為,愛情里,愛比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