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名叫趙佶,他當上皇帝,純粹是封建時代才會發生的一個悲劇。要說才,他有的是才,他的書法自成一派,前不久他的一幅瘦金書真跡還賣出過天價;他的工筆花鳥也是一絕,少有幾個畫院畢業的學生有他的水準;他喜歡音樂,也象南唐李後主一樣擅長填詞;他愛踢球,懂建築,鑒賞古玩,喜歡泡妞。輕佻的為人,散漫的個性,這樣的人無論如何沒有什麼威嚴可言,更別說興趣如此分散,還有什麼時間靜下來思考國家大事。而就是這樣的一個貨色,卻陰差陽錯做了皇帝,無怪乎最後斷送了江山。他和他的一群老婆兒子、宗族、外戚、臣民,都被當作俘虜掠到了冰天雪地,他自己也在凄涼惶恐中客死他鄉。趙匡胤和趙光義兄弟靠陰謀騙來了天下,最終他們的兒孫們落到如此地步,正是人算不如天算,終歸一拍兩散。
關於宋徽宗的野史很多,其中比較香艷的是他和李師師的故事。嘗遍了各式女人以後,他就喜歡起妓女來,而當時的李師師名氣之大,顯然註定要傳到他的耳朵。於是他就翻牆和王黼嫖去了,結果一發而不可收拾。據說有一回他就被偷聽了,好在當時沒有數碼攝影機,不然這個艷照說什麼也會被不怕死的人留下來。他的情敵詞人周邦彥因此賦了一首詞,說: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呵呵,如此香濃可口,真是我見猶酸。這種故事是真是假並不重要,有這樣的故事流傳下來,至少說明這個流氓皇帝已經流氓到忘了自己是皇帝,從這點看來,也側面說明他比殺人如麻的暴君們好那麼一點,總算還有點幽默感。
北宋的覆亡,宋徽宗當然難咎其辭,這麼一個嘻哈玩鬧的浪蕩公子,領着一幫不知廉恥的浪蕩大臣,不滅亡那是說不過去的。但是,我認為,關鍵的原因並不在宋徽宗。即便他的前任宋哲宗不是青年短命,或者換了申王、簡王,而不是他端王來接班,趙家的天下也已經基本到頭了。在宋徽宗的前面,高太后以母改子,宋哲宗又來個乾坤顛倒,把宋神宗和王安石搞的變法否定完又肯定,折騰來折騰去幾十年,昔日之奸惡,一會兒是大忠,再一會兒是大奸,再一會兒又變大忠,如此反反覆復,簡直比小孩子吵架更沒個譜。到了後面,這些翻案、平反、昭雪、追究等等政治術語,已經成為官僚們打擊異己、培植親信的借口,最糟糕的是,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從此人世間已經沒有了標準。在這樣的環境里,即便他宋徽宗是個很想有所作為的皇帝,我看也使不上勁,何況他做為庶子入繼大統,簡直就是憑空得了一張別人的支票,如此不義之財,這個流氓成性的傢伙不折騰一番才是怪事呢。
宋徽宗雖然是個狗屁不通的皇帝,他的亂七八糟的愛好其實還不足以達到亡國的地步。我認為,實在是他在政治和軍事戰略上的愚蠢,終於提早點燃了北宋滅亡這個炸藥桶的引線。所以,他的香艷故事雖然寫起來蠻有意思,我想了又想,還是忍痛割愛,重點說說這個其蠢無比的傢伙如何引火燒身的故事吧。
我們首先看看他重用的文臣。我們現在對宋代書法大家有一個人物排列,曰“蘇黃米蔡”,前三人基本沒有什麼疑義,但這個“蔡”就有蔡京、蔡襄兩種說法。不管究竟是哪個蔡,總之,蔡京在當時的書法界至少也算是個一流角色,這是無庸置疑的。宋徽宗自己就是箇中好手,蔡京要博得他的好感就容易了一層,何況這個蔡京鬼精靈得很,宋徽宗的興趣又比較廣博,一個想方設法投其所好,一個大加讚賞投桃報李,結果當然是皆大歡喜: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蔡京當宰相前後四次倒有十七年。這蔡京在歷代奸相群里也是屬於排名十分靠前的人物,由此可見宋徽宗用人昏昧之一斑。其他大受宋徽宗信賴而重用的人物,無一不是身邊的伺從,諸如書童、宦官、唱曲的、踢球的、趕車的,如高俅、楊戩、王黼、蔡攸、梁師成……,只要能服侍得他好,便不管人品如何,能力怎樣,紛紛出將入相,權重一時。所以我一直猜測,假如李師師不是那麼風流騷包、人盡可夫的話,說不準這個宋徽宗也要賞她個什麼女官兒噹噹。嗚呼!古人說過,上用師,次用友,下用奴。一個總是重用身邊奴才的人,不是被奴才騙死,便是被奴才害死。而他的身周儘是這些宵小,則足見其本人之臭蛋了。
接着看看他重用的武將。宋徽宗一朝,由於政治的黑暗,農民和士兵起事的甚多,規模較大、影響較廣的有宋江和方臘,宋徽宗派出去領兵鎮壓的大將便是宦官童貫,而且他的官居然是知樞密院事,相當於國防部長或是全國兵馬大元帥。以一個割了雞雞的太監而統領南征北戰的“雄”師,宋徽宗創造了宋朝絕無僅有的奇迹,用我們現在用人藝術的時髦說法分析,他的思想開拓深度幾乎無人匹敵,極富創造力和挑戰性。更可笑的是,在與遼、金等當時的敵國的外交和戰事中,這個說話尖聲尖氣的童太監也是首選重要人物,幾乎讓遼朝君臣笑掉了大牙。尤為有趣的是他對待從遼朝來降的將領張彀,興緻勃勃地接納了他以後,正要大封他的官兒,被金人一恐嚇,就趕緊把人殺了送頭顱去獻媚,如此一來,讓原遼朝的降將人人自危,還有誰願意為他賣命?
因此,宋徽宗實在不是一個當皇帝的料。儘管這樣,他要是有那麼一點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地做他的浪子皇帝,靠着祖宗留下的基業,說不定還能撐個三五十年,混個老死也難說得很。至於死後怎麼樣,法國皇帝說過,哪管他洪水濤天。可是他卻很自以為是,認為他的能力顯然很強,他的列祖列宗干不到的事情,偏他就干成了。果然他就干成了:他翻到遼朝的後山去,和金朝訂了個合同,前後夾擊搞掉了奄奄一息的遼朝,暫時收回了已被金人洗劫一空的、在後晉時代被石敬塘拱手送出去的燕雲十六州里的七州——燕、薊、景、檀、順、涿、易,儘管是空城,而且還要負擔比遼時代幾乎翻番的歲幣,但是他的自我感覺因此比唐太宗還牛逼哄哄一些起來。
事實已經證明,把遼這個天然的屏幛移掉,把宋朝的疆域主動和正處於旺盛的上升時期的金朝緊挨起來,幾乎等於北宋自己脫光了衣裳,露出一身肥肉,哼哼嘰嘰地邀請金朝來屠宰。宋朝是個什麼樣的貨色,在海上之盟的簽定過程早就被摸了個十足十;在與金朝合夥攻打遼的時候,童太監領導下的北宋大軍居然在已經是窮途末路的遼軍手下連連慘敗,金人早就已經看在眼裡。老子說的“將欲取之,必固予之”,金朝的所為無非就是對這句話最好的詮釋。可憐的宋徽宗,不僅不能正確地分析自己的國力,而且對當時的國際形勢一無所知,把虎視眈眈的金當成親密戰友,把一夥溜須拍馬的奴才引為國家棟樑,有這樣一個鼠目寸光而又自信滿滿的皇帝,有這麼一班逢迎獻媚而又貪生怕死的臣子,有這麼一個剽悍兇猛的鄰居關照,徽、欽二帝不當俘虜才是奇迹了。
從文學藝術的角度看,宋徽宗是個很有天分的畫家、書法家、古玩鑒賞家,他的悲哀就在於做了一名大權在握的皇帝。倘使他只做一名衣食無憂的王公貴族,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對政治有所企圖,這樣的話,則不僅是他本人的大幸,更是北宋的大幸、中原幾百萬民眾的大幸。可是歷史總是和人開玩笑,宋徽宗從皇帝淪為階下囚,在金人的百般凌辱中貧病而死,這大概就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