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的老企業，由於多種原因，在市場競爭中面臨破產的危機，新老總上台後，開始實行一系列的改革來降本增效，一段時間裡新老總總騎着一輛破自行車，穿着一套半新不舊的工作服到企業各個部門基層俏俏暗訪了一下，發現許多崗位人員都有富餘的，回來后對於企業富餘的勞動力，企業決定不養閑人，從總公司機關辦公室人員到車間生產基層操作人員，開始進行裁員。
裁員一開始，減的是企業裡外單位應聘來的勞務工，勞務工減得差不多了，生產車間很多開機台、開皮帶的崗位也開始缺員了。同時，勞務工的離開，也為企業節省了一筆人員開支。接下來減的是各個分廠的機關幹部和辦事員，第一批減員行動開始時，機關富餘人員下到車間去做事，從機關到車間里還稍微好辦點，都是坐辦公室的，只不過換個寫字樓，待遇和工資一樣不會少，但從車間辦公室下到生產班組去看機台那就有些難辦了。生產基層的班組有很多，分輔助班組和操作班兩類，在車間里生產中，開機台和開皮帶運輸機是主要的工作，主要班組以開機台和看皮帶為主，操作工人除開機台外，打掃皮帶衛生和機台衛生是工作不可少的一項工作。而機台和皮帶衛生都是由生產時落到機械底下的一些原料碎末，這些原料碎末開機時每秒中都有落下來的，一個班8小時下來能集攢到幾噸的重量，打掃衛生交班的要求是：要將這些原料的碎屑用鐵鍬鏟到離地面一米多高的機台上，隨機台運行帶走。由於這些都是露天作業，環境艱苦，做的事又臟又累，遇到天氣不好或原料物理性能不好的情況下，十幾噸的衛生量不在話下。勞動強度很大，對於長期在機台上工作的人員來說這是家常便飯，而對於沒有做過這些事情一直在辦公室養尊處優的女人來說，簡直就是要她們半條命。輔助的班組像化驗室、自動化室、儀錶室等這類的工作不用體力，只用腦力的地方由於特殊原因人員都滿了，甚至超額了，也需要將部分人調走，從車間下來的人中大多數都是女性，這些平時穿着時尚，肌膚保養適宜的女人們，突然間由舒服的環境里出來，如果讓她們去那些輔助班組崗位上班還好說，讓她們去生產基層去守機台先不說工資方面要少，還讓她們做這些事比殺她們一刀都難。
在生產現場，這些辦公室下來的人在機床邊還沒站到十分鐘就開始鬧情緒，吵的吵鬧的鬧，謾罵和埋怨聲不絕，有的人乾脆就開始找關係託人說情，削尖腦袋向化驗室、自動化室這樣的崗位里鑽。
化驗室，由於各種原因，能進去的很多人身後的背景都不簡單，大多數都是，某某車間主任的小姨子，某某部部長的表弟媳，剩下的就是些當年被車間照顧進來的老弱病殘，定員只要九個人，而這裡已經有了十一個人，所有這樣的輔助班組的班長，在接到定員定崗通知后，還沒打算減誰，就有某某主任、某某部長打電話來詢問情況了，當然，也不忘隨後提醒一下班長，某某人是我家的誰。班長們心裡有數，知道如果這減下去，由自己來說，那被減的人豈不是要恨死了他，誰都不想得罪人，不減吧，上頭逼得緊，再說，這一起共事那麼長時間，不管怎麼樣都有感情，這些人中，背後有後台的不能動，沒後台的又是工作積極的，或在工作中表現很好身體很差的人，減下的人去補充生產崗位上缺員，到生產班崗位上開機台。到那樣的環境下工作，誰又能對昔日的老戰友下得了狠心呢。就這樣減，實在很不忍心。而企業中機關很多地方減員還很難減下來，很多人不服氣，埋怨這自己平時做得好好的，又沒犯錯憑什麼減我？最後企業決定，從機關到基層人員富餘的崗位開始投票，優化組合，優勝劣汰，票數最少這淘汰。
車間里為了表示公平起見，派人到各輔助班組去主持和參與此事。
選舉還沒開始，班長宣布投票規則，接下來車間主任開始講話，班組中人員個個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將班長及車間主任講的事一字不漏的聽到耳朵里，平時開會都沒有這樣嚴肅過，然而今天關於自己的前途，每個人都很認真對待。其實，大家個個心裡都很忐忑，平時工作認真的，不怎麼愛說話的人，擔心和班中其它人員交流不夠，別人不會選他，平時上班愛耍小心眼佔便宜的人擔心別人會記恨他，說實在的大家在一個地方工作，磕磕碰碰總是難免的，遇到這樣的減員方式誰又不擔心呢？捏着選舉的票據，個個人手都在輕微的抖着，能不抖嗎，想到自己的命運這一刻掌握在別人手裡，誰不會害怕呢。
每個人都規定了選定員的人數，至於選誰由自己決定，選的時候大家都不在一起，選完之後由車間公布沒人得的票數。很快選舉結束，大家心中的一顆石頭落了地，當車間主任宣布結果后，班組中一片寂靜，宣布結果出來，車間主任半天沒說話，在場所有人也沒做聲，那氣氛，如同開追悼會般沉靜。半響，車間主任宣布散會。
出乎意料，慧以為自己會被淘汰掉，畢竟自己是因為機緣巧合進來的，沒後台撐腰，自古以來，逢高踩低是人之常情，慧平時和同事之間磕磕碰碰也不少，矛盾雖小，但也不少。工作雖然很負責，上班老老實實的上，卻自身能力有限，也不怎麼出色，結果卻是她留下來了。沒想到有的人比她還要不可愛一些，淘汰掉的兩個人，一個是平時做事很認真，很能幹，曾經在總公司專業比賽中得過一等獎的那個年輕女人。自從得獎之後她對班組中人說話很嗆，大慨是覺得別人不如她吧，雖然平時沒和別人有過節和爭執，但班組中嫉恨她的人也不少，鋒芒太露確實不是好事。另外一個是緋聞皇后，每天上班打扮的很妖嬈，上班卻不很認真，花言巧語很會說話，仗着背後有人撐腰，常常哄着同事做她的事，自己卻翹班，最頭疼的是這女人每次總公司文藝活動時都有她，而她則找這樣的借口趁機不上班，別人也無話可說，搞得班組裡常常兩個人事一個人做，誰都不敢和她一起上班，現在倒好，她落選了。
從單位回來的路上，慧看到被淘汰掉的那兩人一邊走一邊抹眼淚，騎着自行車的慧遲疑了一下，想去勸她們終究沒有開口，從她們身邊擦肩而過。回頭看時，這兩人苗條的身影如風中搖擺的小花，孤寂，令人生憐。慧輕輕的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如果兩人在班組中，與人相處都謙虛低調一點，那麼今天說不定她們也就不會被落選。合作崗位就是這樣的，不是你能幹就一定能得到共同合作人的喜歡，不是你會說話有後台不做事別人拿你沒轍，夜路走多了終會遇見鬼。
回到家，慧的丈夫告訴慧一個驚人的消息，慧丈夫和慧是一個車間的，他們那班組也在搞優化組合，而他們那組合掉的竟然是他們的班長。“為什麼”這是慧問丈夫的一句話。丈夫告訴慧，他們那班長平時很吃苦，做啥事都是自己帶頭，只不過對班中人員管理很嚴格，扣款起來沒人情味，說話生硬，大慨水至清則無魚吧，班員都恨他。是的，管理嚴的確是好事，但從他那點就聯想到了《紅樓夢》里的王熙鳳，她對下屬也是管理極嚴，和老太太關係很好，最後搞得榮寧二府怨聲載道，很多人恨死她了，她倒台的時候可憐她的巧姐兒還差點被賣了。看來，管理也需要人性化。
這兩年，由於企業虧損的原因，企業職工月月都在扣款，很多生產機床操作崗位在沒有虧損時每月工資就不足兩千元，他們在有粉塵污染、高溫、凍傷的情況下，還在不猶豫的去執行上級下達的工作任務，企業虧損后，每月扣工人工資從百分之15到現在百分之30，企業這些崗位職工拿到手的錢更低了。就像這樣的情況下，企業職工還依然老老實實的做事，很多人都怕企業有一天會破產，很多人都是企業的子弟，從他們祖輩起，就在這裡耕耘，今天他們並沒有因為工資少而倦怠工作，其實企業有這樣素質的員工，何嘗不是企業的福分呢？一輛汽車行駛的方向，不在於車輪的走向，而取決於開車的人。企業的興衰難道僅僅就是企業底下基層做事的員工能左右的嗎？
總以為，企業的驕傲，不僅僅是在於它能創造多少效益，為國家交多少稅務，而是在於，它能養得起多少閑人，能解決多少人的就業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