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廣東詩壇頗不景氣,面臨各地嚴重挑戰。在寥若晨里的青年詩人中,司徒傑是以專門抒寫教師生活而聞名的。其發表在《詩刊》一九八四年第一期上的《沿着長堤,我走着》,堪稱他“系列詩歌”中的代表作。司徒傑是華南師範大學中文系八二屆的畢業生,分配在廣州當教師。他為人樸實誠懇,詩如其人,總是那麼娓娓動聽地向讀者傾訴,簡潔明快地傾訴其衷情,包括他對教師生活的一系列認識。一串串感受,看似輕淡,實非淺露,鋒芒暗藏。這是他詩作的一般特點,同時也構成其詩的“生存理由”。
司徒傑孜孜不倦地開拓自己的生活和藝術視野,默默地為廣東詩壇耕耘,他所奉獻的勞動果實,證明他探索之路的可行性,顯示他嘗試的初步成功。作為青年詩人,這是難能可貴的。其中《沿着長堤,我走着》一詩,就是一個可喜的信息。這首詩寫於一九八二年,雖在兩年後才發表,卻並不失落詩本身新鮮的意蘊。從這首心血之作,我們可以看出詩人的初步成熟,而且預示他正走向全面的成熟。司徒傑無疑是廣東詩壇的一線希望之光,是一顆上升中的新星。
縱觀當代詩壇,大凡在教師題材的詩作中,一般是直面教師生活,主要是描寫和雕刻教師的教學形象,有時也通過描寫學生,以便烘托教師崇高的正面形象。這是無可厚非的。但作為藝術,作為敏銳的詩歌創作,如果不約而同地出現類型化、臉譜化、表層化,這也是不妙的徵兆,它不但緊縮了藝術表現的廣闊而多層次的時空領域,而且往往還會敗壞讀者的審美口味,以至厭棄這一類題材的作品。而司徒傑的力作《沿着長堤,我走着》,卻是別開生面,另闢蹊徑,尋找到了表現教師獨特的藝術角度:從側面對教師的形象進行工筆勾勒,着重把教師課外活動的一系列心理現象和行動方式,隨意而又精當地繪製成一幅速寫,一軸素描,具有撲面的清新的生活氣息,達到一定的藝術境界,頗得“工夫在詩外”的真傳,令人如獲至寶。這是這首詩給我們的總體把握及其美感特色所在。
所謂側面勾勒的藝術角度,指詩人根據特定的情景,緊緊抓住教師家訪這一獨特的行為方式,通過教師的眼睛及其流動的思想,對珠江長堤進行美的掠影,對“我”進行一番自我審視,對為人師表的義務和教師的神聖使命進行觀照,對家庭和社會進行品鑒和體察,對人民教師進行入情入理的“自我表現”,由這系列活脫脫的意象,有機組合併血肉般呈現出教師業餘生活的豐富內容和沉甸甸的價值,形象而有力地表現了教師職業的光榮與艱辛,以及教師的忠誠和憂慮:
中國,在消除忽視物質的災禍以後,
重視着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建設。
長堤,正進行着靈魂的巡禮,
祖國,給每一個行人評定着合格與不合格。
這是詩的結尾,有撼人心魄的藝術感染力。因為詩人在充實抒寫的基礎上,通過這個推導性的結論,對詩本身是自然而然的生髮和拓展,也是扣人心弦的肯切之言,噴射時代的色調。這首詩也許有了這樣升騰性的“豹尾”,才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麼,這首詩的“風頭”是什麼樣子的呢?請看開頭段那移情性的南國風景描寫:
沿着長堤,我走着,
江濤和着我步履的節奏,拍擊着長堤,
木棉樹舉着火紅的禮帽,給我讓路,
老榕樹肩膀擠着肩膀,竊竊私語:
瞧,來的這個小夥子,不錯不錯!
這樣情景交融,意象迭出,一路由擬人手法構設的動感,不正是詩人帶着樂觀工作精神的生動寫照嗎?不正是詩人對年輕有為的教師的讚美嗎?不正是詩人對一切充滿希望的借景抒懷嗎?這表明詩人的主觀感情,已找到多層的客觀對應物,並且得到含蓄的表現。這樣親切的寫景,如果沒有繼續進行深層次的描寫和抒發,這首詩雖有鮮艷奪目的“鳳頭”,難免流於那種一味“唯美”的追求,那就顯得輕飄飄,沒有多少藝術感染的份量了。
這首詩的成功,不但在於有鳳頭和豹尾,而且還在於這首詩完整的“豬肚”。這豬肚就是詩的內容主體,裝滿了此詩主要的東西,是一個重要的藝術載體。詩人在詩中,反覆使用“沿着長堤,我走着”這一標誌詩人動態(方位移動)的疊句,依次給讀者推出幾個蒙太奇鏡頭:“我”——-要去家訪,“要把教育者的美德帶到每一個角落”,因為儘管人民教師樣子平常,但仍然備受稱讚。這暗示了廣大群眾對教師的理解和敬仰,表明了教師的群眾基礎和社會影響的良好情況。“我”——-低頭望望別在胸前的燦爛校徽,不禁顧影自憐,充分意識到職業的神聖和艱巨。“我”——腳步匆匆,任務繁重,因為家訪是“業餘”的,而它又是教學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個部分。因此,“我”顧不上欣賞沿途的風景,“但為了幼兒園孩子們悠閑的速度”,卻主動給祖國的花朵讓路,這暗示和象徵詩人對兒童的愛護和寄望,這難道不是教師的丹心譜嗎!?“我”——一路講文明,樹立風範,“我的字典里沒有一個詞句會污染別人的耳朵”。“我”——公正大方地與各式各樣的家長打交道:對拿官架子的,絕不點頭彎腰,而是保持人性的尊嚴和人格的獨立,更是捍衛教師的應有的威信;對喋喋不休而含混不清的粗人,“我”有耐性,做到於官於民,一視同仁,無私無畏。這些細節性描寫,以及心理活動的剖析,浮雕般凸現教師平凡而偉岸的形象和品格。於是“我挺着胸膛,步履堅實地走着”——
綠燈,向我含情致意,
孩子,為我露出笑渦;
我祝願四周空氣更加明凈,
我堅信腳下道路日益開闊;
看,推動着航船的江水和散發著氧氣的樹木,
為我的到來唱着一支信任的歌。
這樣的抒寫,物我渾然,情理交融,形成內在節奏的意象群,使內容與形式較好地統一起來,達到了較高的藝術境界。正如意大利美學家克羅齊所說的:“沒有意象的情感是盲目的情感,沒有情感的意象是空洞的意象……因為藝術不是空洞的想象或騷動的激情,而是以另一種行為的方式來超越這種行為……”。這首詩意象紛呈,千姿百態,但都由教師的德行和信仰這條紅線牽引着,有機地構成藝術整體,突現和謳歌合格的人民教師形象及其高尚情操,尤其是高唱“一支信任的歌”,引起讀者共鳴。只因促使社會矯正偏見,切實地還給教師應有的地位,包括一定的經濟地位,這是社會共識。只有重視教師從精神到物質上的雙重建設,教育戰線才能向光明伸延,教師之路才會“日益開闊”。祖國才能確保代有人才出,從而推進四個現代化的全面建設。這也許是這首詩從思想內容上給我們的啟迪。由此可見,這首詩的主題思想是深沉高遠的,至今仍有認識和借鑒的意義。從藝術構思與表現上看,也只有這樣的“豬肚”,這首詩才會有充實感和時代感。
總之,司徒傑這首詩是教師題材中的佳作,也是近年來廣東青年詩人的代表作之一。廣東詩人錢超英曾呼地呼喚吁過:“詩人,拿出思想來!”司徒傑以《沿着長堤,我走着》這首有思想價值和藝術水準的詩,默默的呼喚:詩人,拿出力作來!是的,只有思想和藝術和諧交響,達到一定極致的詩作,才有抒情的深度、廣度和厚度,才能撐開零落難堪的廣東詩壇的一片新綠。這是司徒傑和廣東廣大詩人共同的追求和艱巨的目標。
1985年4月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