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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說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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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歲的那年秋天的一個下午,為了爭奪一塊紅薯,我把小弟打哭了。在房頂上翻瓦的父親下來打了我屁股兩巴掌,我氣得哭着跑到自家菜園柵欄前抽起一根木棍去打父親,發泄心中的不平。父親氣得把拳頭舉過頭頂,想把我一拳打碎,但拳頭始終沒有落下。站在旁邊的鄰家三狗伯父指着我的鼻子大罵我“逆子、畜生”,說我是魏延,天生反骨。7歲那年的秋天,父親把我從人家稻田裡拖起來,押着我走進村裡那所用破廟建成的小學。從此我就跟着村裡的那些花臉、流着鼻涕的孩子們坐在教室里,跟着那個留着平頭、穿着打着補丁中山裝、拿着一根小竹丫的堂哥讀書。堂哥指着黑板上的“山、石、土、田,日、月、水、火。”教我們讀,我邊讀邊去想“上山捉鳥,下田捉泥湫”走了神,直到那竹枝打在頭上才又猛然醒來,跟着堂哥的方言讀黑板上的字。

  從沒外出過,走得最遠的就是到過一次住在後山樑的姑媽家。看見鄰家的孩子跟着大人們去古鎮趕集回來時買回做彈弓用的膠帶。心裡羨慕得晚上睡不着,吵着也要跟母親去古鎮趕集。我們那裡趕集是五天一次,趕的是農曆,古鎮趕一、六。距我家有二十里的路程,隔着一條烏江。那時江面上沒有機動船,全是歪屁股木船。村裡人去趕古鎮,要看天氣,逢春夏和秋天烏江漲水只能望江感嘆,背去上鎮上賣的糧食、雞蛋、山藥、皮張等山貨又只好從江邊背回來,家中短缺的煤油、食鹽只能在鄰里借了。山裡人不缺的是力氣、勇氣、憨氣、義氣,缺的是經濟、財物。東家借西家一半盒火柴、一粒藥丸、一馬燈煤油、一尺布料,一場以後一定要如數歸還,否則就要被女人們當著不守信用的話題在田間地頭、村口的古樹腳下當著閑話新聞宣傳。不要看那些女人們沒文化,常常把布料的確良說成“的的跳”、把藥物ABC說成“愛別些”、把撲炎痛說成“打屁痛”招來男人們笑話,說起閑話來卻神彩飛揚。秋生的媳婦冬花是秋生也是在古鎮上通過趕集三姑介紹的,來香又要跟着三姑去古鎮看河對面陳家的後生,他們都會打聽得清清楚楚。夏天一大堆女人坐在村口的古樹下乘涼,有做着男人的布鞋的、有搖着蒲扇的、有把胸口衣物提得老高喂孩子奶的、有打着瞌睡的,在燃燒黃荊葉煙霧邊(用來驅蚊的)議論古鎮的豬崽價格上漲了、渡船的老梢工死了、河裡又衝來一個淹死鬼等話題。男人們不會去攪和的。他們不敢,他們一去,女人們會開他們的玩笑,會把男人按在地上餵奶水,就是膽大的男人也只能遠遠站着看一下,和女人們開幾句玩笑跑了。

  堂姐早年就嫁到古鎮對面的一戶彭姓人家,她的丈夫和公公是渡船的。家裡人有時議論過河乘船每到收費時,堂姐夫常常背過臉去。現在想起來,堂姐夫不只一次免過親人們船錢,為了生計他才不得不去渡船,背過臉去是他每一次在面對親情與生計的痛苦煎熬。堂姐每年春節來我們家。在我的記憶里她一直一臉清瘦、包着乾淨的白布頭帕,穿着天藍色的排子衣服。她和姐夫一起,給我們帶來一些用紅紙裝飾過的挂面。母親和姐姐都說他們是從古鎮上買來的。做工倒是精細,味道特別好,在我眼裡只是覺得數量少了,總覺得不夠吃。那個年月什麼東西總是覺得吃不夠,除了想吃以外還是想吃。記得父親把野山羊皮拿古鎮上去,除了換回打火石外,還幫我們換回一些水果糖,我把硬硬的水果糖放到嘴裡捨不得一下吃完,讓它慢慢溶化,那味道現在想起來還感到忒甜。

  村口有一條石板路,老人們說是民國時期築的,東一頭通往古鎮那邊連接縣城,西一頭通往官舟鎮,四尺來寬,整齊的石板被來往行人的鞋底磨得光滑細膩。我常常在那條石板路上跑來跑去用蜘蛛網粘蜻蜓。有從古鎮來的小販在石板路上吆喝着賣尼龍襪子,賣香煙;也有販子在稱上耍手腳將山裡人的蜂蜜十斤當著九斤買走。那年頭常有人牽猴路過,邊走邊打着鑼。大人們常你三元,我兩塊錢揍起來叫那牽猴人耍猴戲。牽猴人把猴子牽到村口曬穀場上,說著我們聽不懂的外地話,敲着鑼讓那瘦瘦的猴子一會穿花衣服、一會拖車跑,猴子不聽話,他就鞭子使狠狠打,猴被打得嘰嘰叫。夕陽西下,晚風裡,耍猴的人牽着猴往古鎮方向走去,我們一大群孩子跟在後面走到村口。

  山裡人去古鎮趕集,每次每要開渡河錢。天長日久,難免和船工發生一些衝突。回來的路上就講一些關於過河人與船工的故事。說有一個山裡人過河,身上沒有錢,在船上就和船工閑聊,問船工的家裡這樣那樣。等到下船船工問他要船錢時,他說:夥計,你怎麼記不起我了?船工說:你是哪個,真不好意思,想不起了。那人說:我是你姑父家的舅子呀。船工一時想不起,就又是陪小心,又是不收船錢。等那人走遠了,船工才想起被人家欺負了。渡河的船工常常在沒人渡河時,幾個坐在一起說山裡人結婚晚上就沒有洗過澡的笑話。

  我第一次見到古鎮時是一九八八年去縣城參加中考。盛夏的烈日下,遠遠望去,感覺烏江水流累了,在那裡歇了會,拐了個灣,三五株苦辣樹歪斜在江邊,伴隨着高一聲低一聲濤聲。吊腳木屋中夾雜着青磚瓦房,同行的父親指着那飛角流檐的瓦房說那就是桶子,是古鎮以前的王姓人家建的,那時的王姓人家是開號,做大生意的。第一次是隔江相望沒有太多記意。後來,我到過幾次古鎮,我感覺的是窄窄的街道,古老的窗戶雕花,青石板路和用石灰勾描的青磚瓦房還古。那街道上染了黃髮的美少女不古了,那着西裝的俊後生不古了。那江上的動力船不古了。只有歷史的沉澱還古。

  古鎮距沿河縣城十公里,原是烏江黃金水道上的商貿重鎮,大量川鹽從這裡上岸,大量洞油、山貨、藥材從這裡上船。下通涪陵至長江,上至思南虎。商賈雲集,繁榮興旺。

  古鎮上出過舉人,出過清華學子,也出過土匪,出過強盜。古鎮上的人為了躲債躲人追殺有到山裡住的,山裡人有富得流油搬進古鎮的,古鎮上的女人嫁到了山裡,山裡的女人嫁到了古鎮。與其說是古鎮是山裡人的生活縮影,不如說成山裡生活是對古鎮的詮釋。我關於古鎮的了解太少了,不敢去正面說她,只有旁敲側擊。如果說別人對古鎮的文章是一種研究,那我寫的只能是和古鎮開開玩笑。我的玩笑開得有些不着題,把古鎮的石板路開斜了,把木船屁股開成歪屁股了,把不該有人情味的土匪說有人情味了,把古鎮的故事說成最多是烏江上的一朵浪花了。

  說了半天,連古鎮淇灘的名字都忘記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