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代人,是歷經了磨鍊和苦難的一代。挨過飢餓失過學,經過動亂失過業。酸辢苦澀釀的酒,我們被迫吞下一杯又-杯。
那年,十一歲的我,山鄉建國來弟-個幸運地擠進了九個鄉唯一的一所初中。跌跌撞撞走-天山路,才弟一次走岀深山走進學校。鄉愁還沒散盡,新奇還沒看夠,剛讀了二十多天書,便-頭撞上舵手發動的“偉大的史無前例”。高音喇叭和炮聲轟垮了學校,又從此把我們轟回大山深處,轟進譏餓,轟進力不能及,又非及不可的繁重勞作中。轟進“知識就是反動”的愚眛喧囂里。
慶幸的是,在無聊中,我不知不覺躲進了在烈火焚身的厄運中漏網的書里。並且還不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烏雲散去,恢復考試那年,我走進考場。文科幾場考罷,我躊躇滿志。等到考理科,試卷剛一到手,心慌得咚咚直跳,我懵了!整個人都已僵住。除阿拉伯數字外,那些符號公式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它們。啊,好無休的無望!心,跌進了席幕蓉?幾何驚夢?中那“最無助最黑暗的深淵”!
羞愧地躲回貧窮的深山,但我心有不甘,便決心自學理科。可在閉塞、落後的深山實在找不到嚮導,它們像三座陡峭的山,縱我撞得頭破血流也無法攀登。暗泣一場,我又扎進文字那溫馨的懷抱。苦讀,讀用背石頭賣(每百斤一角二分)錢買來的古今中外名著。讀岀了慾望就寫,在文稿篇篇飛進編輯旳廢紙簍中不害臊的寫,在父親“可惜了貴重的煤油”的罵聲中整夜整夜的寫……
漸漸地,我的文字在一些省級報刊上變成了鉛字。
後來,又聽說國家為鼓勵我們這代人自學,還設置了不同專業的自學考試。我欲將所學系統化,參加了首屆自考。三次參考,我捧回了多少回夢裡相見的大學文科畢業證。還成了鄉里初辦的中學中仍披“農皮”的代課老師。
那天下午打球,不小心我硑痛了Z君,他把球一砸:行啥嘛行!理科球都不懂個代課老師。我被砸得臉色死白,張口結舌。圍觀的稚嫩們的驚訝,撞得我耳膜嗡嘣直響,心尖好痛!其夜,“老師,這道題咋個作?”陌生又奇形怪狀的符號、公式撲向我,瘋狂地噬扯着我的心。我怔怔地坐在寢室,痛和羞在眼眶裡轉。囁嚅着:老師沒學過……。“老師,其實……,其實是z老師讓我……”。
不久,班裡近半的學生考進了“國重”、“省重”。我也因此而丟掉泥碗換成了“鐵飯碗”,一不小心還混進了中學高級教師的行列。
但那撕心裂肺的痛,仍然時常折磨着我。我總是做同樣一個夢:學校突然通知我教理科,我懵懵懂懂走進教室,茫然地站在講台上急得大汗長流卻講不岀一句話。幾十雙眼睛盯住我靜靜的等着,爾後是不屑的目光和交頭接耳的議論、嘲笑。一片混亂,我卻毫無辦法。心,壓一塊巨石朝無助無望又最暗的深淵墜落。
一夜醒來,虛汗淋漓中我狠狠地給了發燙的臉一耳光。攥緊拳頭:理科,我要和你PK!看到底誰“吃”了誰!雖過“不惑”之年,我甘拜兒子為師。
我們這一輩,熬盡了苦楚又學會了忍耐,交夠了學費也理觧了自強,我們既不幸又最幸——真正地品嘗到了做人的滋味。
我們,今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