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鬧鬧喝完本科的最後一場酒,安安靜靜送走昔日的狐朋狗友。行李扔了扔,卷了卷,然後揣着火車票便轉身離開,只剩下我這一隻,因為某些原因留了下來。
傍晚時分,太陽落到西邊一座高高的大廈後面看不見了,我也要搬了。扛着一袋衣服,手裡提了一桶生活用品,還有一個小電扇,恁熱的天,我可不敢為了輕便丟棄這小小電扇,穿過幾條馬路,在一個小菜市場買了點兒水果,這是給王叔準備的。
王叔是前幾天一個同學當初考研認識的,然後介紹給了我,他是一片公寓地下室的管理員,管理着這篇公寓地下一層上百單間的租賃,地地道道的包租公。沿着護城河走了一段,讓完幾輛下班回家的車,過了馬路邊到了公寓樓,門口有站崗的,我徑直進去,數着經過的地下入口,這些地下入口類似於經常見到的地下停車場入口。到了第四個,便是我要住的地方了。
王叔正在廚房炒菜,我放下東西,提着剛買的水果遠遠就朝王叔打招呼,王叔也隨着應和。王叔見我一直朝他走來,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笑着說些客氣話,把水果遞給王叔,王叔客套了一番終歸接下了,說著謝謝。其實能在三環邊上租到離學校這麼近還比較便宜的地方我覺得很滿意,而且我只是短租,一個月之後便回到學校,人能租給我也算不錯了。
回到我租住的單間,放下行李,倍感輕鬆,仰面躺倒在寬床上。房子很簡單,都不用收拾,除了床角有一個紅色的長立櫃和我身下的床還有一個矮桌子,再無其他,立柜上了鎖,東西本就不多,也用不着立櫃,鑰匙都沒找王叔討要。
房子多大?好歹學工科的,大概其四平米吧,長兩米五,寬不到一米五,簡單休息之後,將睡覺的涼席鋪上,鎖上門就走,晚上再回來睡覺。周圍像這樣的單間很多,隔幾米距離就是一扇門,走出去時,沒有幾間的門是開燈是亮着的,不過也有一家在做菜,因為我聞到了香味,王叔做菜的味道那是絕對擴散不到這兒的,因為地下的廊道很繞很繞。
十點多的時候我背着電腦回來了,此時我斜對面的那家終於亮着了,門半開着,這時才留意到門上面貼了一張寫了我愛我家的紙條,紙條是用幾個笑臉貼片貼住的,經過時聽到裡面有男人的說話聲也有女人的說話聲,我的腦中也簡單地過了一個想法,兩人住是不是小了些。
他們住的那間也不會多大,第一次王叔帶我參觀的時候就說了,這下面只有兩種大小,我住的是一種,四平米大小,另外一種我也看過了,稍微寬一點,有五平米吧,我的要求不高,所以沒租那個稍大的,本來都是半斤和八兩,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
睡覺前我打開電腦準備看個晚上下載的電影,地下的房間空氣流通都不好,如果不是睡在涼席上,我真的能感覺到以前在別人的故事裡提到的“潮濕”這種感覺,大夏天的,被褥和床單摸起來有明顯的濕意。我第一次感受到這個時也驚喜了一剎,乖乖,終於體驗到了,不枉此行啊。
看電影的時候門沒有關,想通通風,雖然這犄角旮旯的地方鬼才相信有風,但心裡總會好一丟丟的,耳機也沒帶,戴耳機總會讓人更覺得燥熱,看得起勁的時候,有人敲門,我抬頭,看見一男人的頭伸了過來,比我大不了幾歲的樣子,我狐疑的回看着他。
“看電影呢,啥電影呢。”男人聲音不大,說道。
“嗯,美國電影。”
男人頭往電腦畫面側了側,不過那個角度不可能看得清電腦畫面的,他嗯了一聲,接著說道:“我老婆要睡覺,麻煩可不可以小點聲。”說的同時指了指斜對面的那小間。
我趕緊點了靜音,滿是歉意地笑了笑,拿起耳機給他示了示意。
他點頭離開,這是第一次和那對門的小夫妻接觸,後來便天天都能見上一面半面。
地下的早晨自然來的稍微晚一些,七點半鬧鈴響起的時候,睜開眼滿是灰暗,床頭的那扇小窗外依然是地下,進不來外面的光。
這個時候起床的人已經不多了,公用的洗漱間和衛生間沒幾個人,我想到以前在學校,這個點絕對是洗漱高峰,公用洗漱間都需要排隊。我想他們大部分已經離開了吧,早一點出去早一點呼吸到外面的空氣,早晨時光,空氣還是清新多一點的。
我背着電腦鎖門離開的時候,眼睛不自覺地看了眼斜對門上的幾個有歪有正的笑臉,很奇怪,我也自然的咧嘴笑了笑,不是因為其滑稽,而是那種微弱的效應。
我有鄰居了,我淡淡地想着。
再一次和這對小夫妻接觸是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這一次九點左右我就回去了,回去時正好碰到那個妻子在房間門口的走廊里煮東西,電磁爐支在方椅上,鍋裡面的湯正沸騰着,味道很香很香,是豬肉排骨,儘管我不餓,聞到此香味胃裡還是一陣興奮。側身經過的時候,我的目光還落在那爐那鍋上,當然了,主要是新奇而非貪戀。那位妻子見我經過,抬頭正好對上我的眼,我略有尷尬的笑笑,這麼晚才準備吃晚飯呢,順便問道。
“晚飯已經吃過了,周末了加加餐。”那位妻子說道,很明顯她是南方人。
今天都周末了,這日子渾渾噩噩的,我聽到那位妻子說的周末二字,瞬間齣戲,感慨地擺了擺頭。
那位妻子估計是見我忽然如此表情有些不知所以,說道:“你吃了沒?一會兒一起吃點吧。”
“不用不用,做的很香,剛才我忽然想起我媽媽做的燉排骨了,謝謝大姐。”我笑着說道,忽然覺得不合適,並沒有多大,為什麼我脫口而出大姐,她其實沒多大,回到房間想了想,除了叫大姐,真還不知道叫什麼合適了,單單一個“姐”肯定怪怪的。
我收拾完看電影的時候,有人敲門,摘下耳機拉開門,那位年輕的男人手裡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排骨湯,我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感覺,頓時起身。
“我老婆今天煮的有點兒多,正好今天回來的早,來來你也嘗嘗。”一邊說一邊直接往我懷裡遞。
我想拒絕來着,因為覺得沒那麼熟悉,但是熱騰騰的排骨,我怕他端着太燙,便迎着接下來,放到小桌上。
“大哥太客氣了,你看我還沒跟你們正式打招呼,你們就給我送排骨湯。”我有些拘謹,從來就不大會拒絕。
“客氣啥呀,好歹是鄰居,一天一個照面的,一回生二回熟,不用客氣,喝完了那兒還有啊。”男人的話里充滿熱情,這熱情讓我無法拔出。
連連說了好幾句謝謝,男人離開,我掩了掩門,端起碗很快全部吃喝完,然後在洗漱間洗乾淨碗,送回給他們,這次說什麼也沒再讓他們接着盛。
電影還沒有看完,隱隱聽到斜對面再收拾鍋碗的聲音,想來他們已經吃完了。忽然門又響了,打開之後年輕男人沖我指了指他手裡拿着的一包煙,我明白了,點點頭出來。
進來第一天王叔就交代,在裡面一定不要抽煙,下面的空氣流通太困難,煙味難散,而且我的那間房裡還有天然氣管道。
我們倆走到地面,樓上高高的公寓上很多燈火,還沒到休息的時間。
男人要給我遞煙,我執意讓他抽我的,準備給他點時,他示意自己點。我們故意離公寓樓遠一點,公寓的燈光射不到兩人身上,於是便能看見黑暗裡兩個忽明忽暗的火點。
聊完之後,我開始叫男人華哥,那個女人敏姐,他們來自湖南的一個小地方,和我半個老鄉吧,華哥在一家傢具店做木工,這個我自然很熟悉,敏姐在一家店做推拿。說起敏姐的這個工作,華哥笑着說了他當初和敏姐剛在一起的時候對這個工作很是芥蒂,我明白怎麼回事。
華哥和敏姐是通過家鄉介紹的,正好倆人都在北京工作,成起來特別自然,不自然的就是敏姐的這個工作,在他的意識里,敏姐工作的地方不正統,他擔心會發生從別人那裡聽來的那些事,雖然敏姐和他說了很多次他們那兒非常正規,只做養生的這些推拿按摩,不會有其他的。華哥一時半會能按捺下來,但過了些時候又想起來,敏姐最後看實在無法說服,便讓華哥自己去一次,華哥當然去啊。
去的時候還好好收拾了一份儀錶,進去叫了一個鍾,給他服務的不是敏姐,是另外一位同事,華哥瞅着這裡還挺氣派,比他工作的地方好多了,裡面給介紹的一些聽着也挺好,心裡邊釋懷了很多。躺着的時候,華哥有一茬沒一茬地和給他推拿的女員工聊着,還假裝問這裡有沒有一些其他的特殊服務之類的,當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後總算心裡痛快了,回去之後,再無他念。
說完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大笑,原諒我不厚道地想起“大寶劍”這個梗。
連着抽完兩支,兩人才回去,走到各自房間門口的時候,我指了指華哥門面上的那張紙。
“哦,這個啊,這是我們在北京的家,每天進門之前,看到這個字還有這這幾個笑臉,就換了一種心情。”華哥煞有介事的說著。
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一天,每天回來的也晚,接着呆在如此沉悶狹小的房間,若沒有一個好的心態,只怕愈加煩惱,生活愈加無趣,華哥想的應該就是如此吧。
我每天的工作都一樣,做一些設計和計算,設計本來就是個枯燥耗神的過程,計算則像極了程序員,反覆修改直到程序跑通運算完成,還要對結果進行分析,若結果不滿足還得再次重新修改,這也就是為什麼即使每天回的晚,依然會看個電影,沉悶了一天,若不在轉移轉移腦中所想,心裡肯定滿是不甘。電腦背了幾次就沒有再背,原來是怕不安全,現在也無用顧忌,就這樣,一個筆記本也值不了幾個小錢,住地下室的哪兒那麼多值錢的東西值得別人覬覦。
這一次華哥敲完門便自己推開,見我又在看電影,便進來坐在我邊上,我講了講正在看的電影,華哥說他那兒也有電腦,沒有聯網,正好可以從我這兒拷一些電影,沒事兒的時候可以看看。我問華哥想看什麼電影,華哥說都行,你覺得好看的就行。自此後隔幾天都會拷一些我覺得還不錯的電影。
也從此除了下雨,我和華哥每晚都會一起去外面點支煙,煙對兩個不全都是那麼健聊的人來說就和酒的作用一樣,喝了酒思維便活躍多了,想說的話也多。煙酒還有一個作用,可以有效緩解不說話時的尷尬氣氛。
每次說到敏姐,華哥便很開心,在他眼裡,敏姐漂亮懂事,敏姐其實是有員工宿舍的,員工宿舍怎麼著都比窩在這地下一層的五平米要好,兩人在一起,老家的證都扯了,只是還沒有正式結婚。華哥對結婚充滿了熱情,他說他們那兒結婚都什麼車多少車迎親,他到時候也要租足夠氣派的車迎娶敏姐,穿白色的婚紗,拍好看的婚紗照,就在北京拍。
說的多了華哥有些手舞足蹈,在我眼裡,他也許是見了新娘穿上婚紗會淚流滿面的那種男人。
華哥在北京已經闖蕩多年,初中畢業之後就開始了,這些年攢了一筆可觀的錢,北京對勤勞的人來說還是很公平的。敏姐當初要搬過來的時候,華哥想搬到一個條件好一些的房子,讓敏姐住地下室他於心不忍。敏姐卻很執着,說這裡距離上班的地方很近,而且還很便宜,完全可以住,等再攢些錢就可以回家結婚,在縣城買一套房子。
在他那裡,有錢的自然都會在縣城買房子,這已經成為了一種身份的象徵,有錢與沒錢的區別。華哥還很年輕,這是他純粹的夢。欣慰的是,距離這個夢已經很近很近了,半年一年的功夫而已。
北京的夜空,星星看不真切,華哥抬頭說道,我說我們那兒比這兒也亮多了。
你們結婚之後還來北京嗎,後來的一天晚上我問華哥。
當然來啊,這裡工作的挺順利的,再去別的地兒又得重新來,多麻煩。北京好玩的地方這麼多,我們倆去了哪兒哪兒,以後還想去哪兒哪兒。回去和家裡人說在北京工作,說北京的天安門北京的長城,家鄉人還是非常羨慕的。
華哥嘿嘿的笑了,嗯,這是他們的快樂。
第三十天的時候我搬走了,傍晚搬的,那時候華哥沒有回,不過前一天晚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帶着依然簡單的行李,鎖好門,看了眼華哥門上的貼紙,走了。
前一天晚上華哥說,要不留個電話吧,也許以後能聯繫得上,結婚的時候告訴你一聲,我說好。華哥掏出手機準備存電話的時候,他的電話恰事宜地響了。
“嗯,好,我馬上就去買。”
華哥應完電話對我笑了笑就轉身出去了,電話是敏姐的,也許是突然想要什麼東西吧,華哥去給她買。
我回到房間,華哥沒有再敲門,我的電話他還不知道,他的我也不知道。
因為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