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打電話約我陪她去買凳子問我有沒有時間,並說如果沒時間她就自己去了。天寒地凍,我怎忍心年過七旬的老母彳亍街邊。掛了電話,跑步到了她家。進門就看見不時閑的媽媽正飛針走線。左手托着用各種顏色A字布一圈一圈拼接好的一個圓盤。見我進來,媽媽就像一個剛完成作業的小孩子,高興的舉着那個圓盤,笑眯眯地問我,“好看不?”內心很矛盾,並不希望每次回來都看見忙忙碌碌的媽媽,每次都希望媽媽也像別的老太太那樣休閑地嗑着瓜子看着電視說著劇中的情節談笑風生,然而輕易地否定了她的幹勁,她滿心期待中那份想與人分享的喜悅對她來說是多大的快樂和慰藉,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無奈的我又一次向不服老的媽媽低了頭,誠實地回道:“好看,你準備幹什麼用呢?”媽媽開心地笑了,“不是快過年了么。我想買四個新凳子,把這個套上。”“那你哪有這麼多現成的套子?”媽媽變戲法似的從右邊腳下的箱里拿出一摞子的圓套,一一攤開,擺給我看。沒有一個重樣的。古樸風範,顏色鮮艷,又層次分明。“在鳥巢,一個會賣上五十圓呢!”媽媽力證她作品的價值。說得我真的無語了。這些一針一線縫進了媽媽一生用力珍惜的光陰。
看見別人有車,房子比我的大,裝修的比我的漂亮,心裡難免失落,覺得過得沒有人家幸福。念叨給媽媽聽,媽媽總是把我從橫向對比中拉到縱向對比。她說:“知足吧,不錯了。你們小時,棉大衣是一人一件,飯能吃飽就算不錯。一年四季能吃到的水果有限。現在呢,你們不用考慮溫飽,只求穿好吃好,南方北方的水果都能嘗到,吃穿等級更是上一個台階。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是我小時從來都沒想過。那時書上這麼寫,我都不能理解是怎樣的情景。現在退休后一天什麼都不幹,國家就給生活費,我很滿足了。”我從沒想到媽媽竟從尋常人人人都過的尋常生活中尋出別樣的況味,而且樂知天命地幹勁十足——-家中的花是媽媽栽秧,在一片肅殺的冬季,進屋就看見紫紅吊鐘的蟹爪蘭飽滿綻放,頓感溫馨備至暖意縈懷;家中的帘子是媽媽繡的,家中座墊是媽媽設計的,全家人三代的針線活媽媽一個人全包了。她的縫紉水平也經得起挑剔的九零后孩子們的檢驗。一次,女兒的鴨絨襖扣快掉了,我抱去媽媽那裡尋一樣顏色的線。媽媽看我笨手笨腳的半天紉不上針,一把奪去,穿針引線。一會就把幾個扣都綴了一遍。女兒接過復原的衣服,高興地小嘴裂開了花。媽媽就是溫暖幸福的關愛。媽媽也這樣經常有求必應地主動幫鄰居裁衣縫紉,電話指導丸子的做法,遇上說不清的就親自去人家現場解說施教,也不管自己正如何忙得分不開身,不厭其煩直到教會。家裡的電話響了,一般都是媽媽的朋友打來,有問做飯的方法,有央衣服的剪裁,有約媽媽一起玩的,有約媽媽一起下館子的,有跟媽媽訴說閨帷密事。說實話,媽媽的烹飪水平是受到她的朋友圈兒的一致誇獎,紅案的刀功,絲片丁塊兒切啥是啥,做到了‘食不厭精。’煎炒烹炸樣樣過關,涼調熱炒各有絕活,做到了‘燴不厭細。’做的湯味鮮色美,葷菜香噴噴,素菜清淡宜人;白案的發麵病死麵餅薄的厚的包子餃子餡餅既有好看的褶子又有香鮮的餡。面到了她的手裡就成了她的橡皮泥,隨她擺布。她色香味聚全的年夜飯年年是我們永存記憶最亮麗地期待。捧着媽媽青筋畢露的小手,我感嘆不已。正是這雙手已經和正在創造着多少物質和精神上的財富,供我們終身受用。尤使我感嘆的是媽媽是一位來自農村的孩子,剛剛工作時,媽媽做飯做衣全然不會,沒有依靠,一切獨立完成。自從有了家,媽媽一切能夠DIY的絕對DIY,甚至家中地板翹了,都是她領着我們自己拼對上。在生活面前,媽媽沒有叫過苦累,沒有攀比高低,沒有一聲嘆息,只是執着堅定地走下去,苦也罷,累也罷,一切磨礪艱辛都置身事外不作考慮,什麼新奇的事務都樂於接受,主動學習,練就了生存的本領,而且在不斷地摸索學習中找到創造的樂趣——-創造是生之源,是存之本,是最大的幸福所在。媽媽最大的快慰是什麼也難不倒她,流行的影子在她這裡都可以找見——-連年輕人的十字綉她也涉略。`
每天忙忙碌碌的媽媽是快樂的。她一邊哼着從老年大學學來的歌曲,一邊做着自己喜歡的女紅,或綉或縫,快意於一件又一件作品在她的手上誕生,期待我們回去一起欣賞她的‘黃金滿地’,她的‘家和萬事興’,她的華開富貴’。比起母親,我是慚愧的——-媽媽是在苦中作樂的生活中一步一步堅實地走過來,從不覺得自己比別人享福少,從不抱怨自己的生活不如別人,並且日有收穫的生活讓她舒心滿足;回過頭看,我呢,我每天又創造了什麼令自己開心,令家人受益,讓朋友記掛的趣事呢。媽媽布滿皺紋的臉記載着悠悠歲月每一道幸福的划痕,給不知幸福的我一個幸福的秘笈,一生啟示,一生鼓勵,一生追尋,一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