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擺設
楊遠煌
一
打我從娘胎里出來起，我這個人就打上了“農”字號標籤。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讀書在農村，勞動在農村，工作在農村。有可能死在農村，肯定葬在農村。雖然讀完高中，但還是回了農村種自己、弟弟妹妹的人頭田，種母親的人頭田、責任田。進了父親所工作的獸醫站，背米袋子，所謂的亦工亦農。考取了國家招聘幹部，還是吃農的飯。獸醫站本來就屬於農業五站。我也並非吃皇糧國稅，拿財政工作，給農民服務，農民養活我。當過一段時間的代理宣傳幹事。我寫的稿子和我的人上過中央電視台，只不過是一時的風光，仍然沒有擺脫農命。我從半職業的獸醫崗位上下崗，沒有選擇去城市打工。我在城市是沒有把握求得生存的。我覺得我不屬於城市。我的祖墳在農村，我的根在農村，我的衣胞在農村。我的歸宿也應該在農村。我百年以後，我歸零的那天，我還得回到我的祖宗那去。
幾十年來，農村還是有些許變化的。水泥路暫時沒有村村通，柏油路還是村村通了。農民奉獻了幾十年。上個世紀的幾十年，大型農業水利工程都是農民肩挑背馱，不拿報酬，吃自己的，用自己的工具搞出來的。農村的泥土路上鋪了薄薄一層沙石和柏油，比泥土路稍微強點，就說是誰的好，得感謝哪個。原來，農民是該奉獻的。城市的路啊，橋啊，商場啊，醫院啊，學校啊，電燈電話呀，樓上樓下，遊樂場所、還有退休工資等等，城市人誰集資啊，誰動手了，他們擁有比農民多的多的社會資源，那是誰好呀，那得感謝哪個呀。
三代人了，農民望眼欲穿，盼望着農村的原始路面好走起來。但是。很多農民終於沒有等來這一天，就從泥濘路走向了黃泉路，走到了黃泉路。
泥土路，我肩背着獸醫出診箱步行出診。磚砸路，我腳踏自行車，馱着獸醫藥箱去拱豬圈，鑽牛欄。水泥路，我騎着摩托車走村串戶。比起那些從泥濘路走到陰朝地府的農民，農民是不容易上天堂的，上天堂的路應該不是泥濘路，我算是後來者，我算是幸運者。我趕上了后把。我騎着摩托車跑在或是柏油路面，或者水泥路面，我應該感恩。不然，好事還有人做嗎。首先，我們感謝黨，感謝政府。不是我們的黨和政府關心農民疾苦，這路遲修20年，或者晚修30年，我也從這土路走到閻羅殿，憤青，鼓噪何用之有？還有人說是沒修養，沒忍耐呢。感謝了黨和政府，還感謝人大，政協。這修路是經過政協提案，人大表決的。其次，我們感謝農民。農村的哪一條路，包括磚渣路，農民沒有集資啊？其三，我們感謝那些像賺了錢死去的修路工程老闆。農村幾乎每一村的村級公路都是老闆先投資，路修起后都欠修路工程老闆的工程款。正如平陽村一位農民所說，路修起了，老闆陷進去了。
二
最近，我愛想着童年的往事。原因我認為有兩個。一個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容易懷舊。另一方面，見到了某些事或者物，或者某種情景，觸景生情，有了感慨。
我騎着摩托車奔跑在柏油路或者水泥路面，我目睹農村多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兵乓球台，籃球架，那麼新，那麼標準。我便與童年的情景對比起來。
我生在湖區，是湖水把我泡大的。小時候，我們能從事的體育運動就是游泳。村裡，學校是沒有體育運動設施的。游泳的季節性強，只局限於夏季。夏季的游泳溺水的孩子是有發生的。星期天，寒假，春秋冬季，即使夏季的時間，我們從事的運動出了游泳就是打兵乓球。打兵乓球是我們唯一比較簡單的運動。不管是誰家的大門，那時全是木板門，幾個小朋友從門垛中卸下來，一頭用一條長板凳，木板門擱到板凳上，成了一張最簡易的兵乓球台。球台中間的分界線用半頭磚一排碼着，自製的木板球拍，你來我往拍起來。中國之所以有那麼多的兵乓球世界冠軍，簡易的兵乓球台功不可沒。
小朋友多了，一個球台不夠咋辦？有辦法。我們採用掛鈎或者叫考皇帝的方法，就是單淘汰制。最先兩個人戰一局，誰勝了，誰就是皇帝，即擂台主。後來者即攻擂者，發一個球，擂主輸了這一球，雙方戰一局，誰勝利誰是皇帝。攻擂者發一個球，攻擂者輸了就下拍。後來攻擂者接着上。
小夥伴這樣的運動也免不了挨家長的罵。有的小夥伴耽擱了做課外作業，有的小朋友忘了做家務事。有的小夥伴為了爭先而打架、相罵，鬧意見。並且，還存在完全隱患。我家的大門比較重，一次，我們實在是沒別的大門可用了，我們幾個小傢伙拿出了吃奶的力氣卸了下來。中午，大人放工之前，幾個小傢伙怎麼也豎不起來大門，當然就搞不到門垛里去，大門倒下來險些傷了身體。好在我的相鄰的叔伯大姐從生產隊放了早工回家，我們求她幫忙才把大門放回原位，才沒被我母親發現而愛揍。
我們到了小學高年級的時候，學校總算有了一個籃球架，長樹棍子，木板釘的籃球架。全校至少幾十個學生搶一個籃球，那場面，實際成了高大個子的專利。我們真望高大個子有一天生病或者請事假，或者遲到，早退。那籃板中間的鐵環的籃網沒幾天就掉了，樹棍子柱子，木板經不起風雨剝蝕，朽了，木製籃球架再也沒有出現在學校。
我們盼望學校有兵乓球台，籃球架，就和那些從泥濘路走完人生的農民一樣，望穿了秋水，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我高中畢業了，我們的村小學才有了兩個磚頭水泥兵乓台。要是那時學校長期有籃球架，中國的籃球水準在世界範圍內一定不是這樣，美國的NBA就那麼回事了。
三
某村的一隅，兩個乒乓球桌，一對籃球架還算擺放的中規中矩。籃球場雖然沒有用顏料划三秒區、三分區、中場的線，但是，籃球場的地平還是水泥沙石的。只是兩個乒乓球桌，一對籃球架總是在日夜思念它們盼望的球球。它們太孤單，太無聊，太無所事事。乒乓球桌、籃球架實在是寂寞不過，它們每天只能你看我，我瞧瞧你，人們長期冷落它們，沒有人理會它們。它們像修行一樣。它們只能聽人講話。終於，籃球架、乒乓球桌類似白蛇轉里的白蛇，練得了人形，過起了人的生活一樣。乒乓球桌、籃球架能講人的語言了。乒乓球桌不甘寂寞，對話起來。
乒乓球桌甲：唉！我們像戰士站崗，長年累月站在這裡一動不動。春雨來到，我們被淋的渾身濕透；夏季的酷暑天，我們被炙烤的枯焦；秋風掃落葉，我們滿身塵垢；寒潮來襲，我們凍得瑟瑟發抖。我們英雄無用武之地，我們就這樣慢慢失去自我，我們慢慢老去朽去。
乒乓球桌乙：兄弟，你說我們閑置着，別的地方的弟兄遠遠不如我們哪。某某村的一個弟兄被放在一農民家門前的小圈子裡。那位弟兄不無苦衷的說，白天，有人從我身旁經過打攪我。晚上，我想靜靜的，電視機的聲音那麼響亮，吵得不得了。太陽出來照在我身上很熱，偏偏有人將棉被蓋在我身上，真是火上澆油。冬天特別冷的時候，有人將冰冷冰冷的腌魚腌肉貼在我臉上，不是個滋味。還有人把不雜七雜八的東西堆碼到肩上。從我身邊經過的人沒有一個同情我的遭遇，他們還幸災樂禍的說，這傢伙還真派上了用場。
乒乓球桌甲見乒乓球桌乙見識廣泛，不甘示弱，便往縱深處說：兄弟，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沒人理會我們嗎？計劃生育政策是絕對成功。好多幹部因為計劃生育政策執行得好而有了政績，高升了，上調了。農村生的娃娃越來越少。以前，生源廣泛的村級小學全部沒有了生源消失了。有的村小學的磚瓦被無德的人或者狠人挖社會主義牆角挖走了。有的村小學校舍土地全賣了。有的村小學是樓房被閑置着。村級小學可是農民出了錢的。我們兄弟沒有了最適合擺放的地方，我們便沒有了好的去處。最需要我們的人群是青少年，農村已經沒有了，為數不多的青壯年勞力大多外出打工去了，農村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殘了。即使少數村有少數中年勞力在家務農，時代變了，對乒乓球沒有興趣了，有空就碼長城去了。誰願意消耗體能把球球拍在我們身上替我們撓痒痒。
乒乓球桌乙心裡也不好受。說：我們可是納稅人出了錢的呀。這不是在浪費納稅人的錢嗎？！
乒乓球桌甲總結似的說：現在的事還真難形容。最需要我們的年代不安排我們，我們上崗的這一天就是我們下崗的一天。其名是安排我們就業，我們一就業就失業了。
乒乓球桌乙說：不光是我們閑置着呢。如今的政策法律成擺設的多着呢。
四
硬件的擺設遠遠不止乒乓球桌，籃球架，而軟件的擺設也多呢。
陝西的校車出了事，丟了19個娃娃的性命才有《校車管理條例》的出台。然而，《校車管理條例》並沒有遏制住校車的出事，沒有挽留住後來校車出事的娃娃的命。繼陝西校車出事之後，又有江蘇某校車的跳江，雲南超載校車的墜崖。
政策也好，法律也罷不過是個遊戲規則而已，甚至，政策法律在某些人的心目中，實際工作中連簡單的遊戲規則都不是。防範於未燃，執行到實處是政策法律等遊戲規則的機制。而條條款款的制定一定得結合實際，還要因實際情況的變化而改動。這個原則才是遊戲規則包括政策法律在內的精神實質和精神內涵。
2011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