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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男人的淚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我討厭流淚,尤其是流淚。但是,那天,我流淚了,因為我的父親哭了。

  父親患老年痴獃住進了修養院,每次去看他,他總是一個獃獃的坐在輪椅上,也不和我們打招呼,因為他已經不能辨別誰是自己的親人。望着他漸瘦弱的子和恍惚的神情,我的心酸楚的象扭緊的猴皮筋,綳的緊緊的,再也不能放鬆。

  那天,我又去休養院院看望老人家,他依然是那樣,大熱的天穿着厚重的衣服,我想給他脫掉外面的棉襖,但發現他的手和腳是冰涼的,也就罷了。他見了我,就似乎在仔細的打量着我,我問父親,知道我是誰嗎?他又仔細的朝我看看,挺乾脆的說:“認識的,你是兒子咯”。我還問他說這裡好嗎?想回家嗎?我每次去看望他,總是重複那樣的話,但他都是不聲響的。今天,他卻搖搖頭,大約沉默了五分鐘,父親突然長長的嘆了,說"我要走了,我想回貴陽一趟”。(父親的老家在貴陽)說完這簡單的話,他竟然嗚嗚的哭出了聲,……父親傷心的哭聲是很輕的,只有我能體會能聽見,因為,我是他的兒子。

  父親是個堅強的人,自我記事以來,從來沒有看見他如此傷心的樣子,此刻,對著兒子的面,他早已乾涸的眼窩卻淌下了淚,這是第一次。我趕緊說:"爸爸你有什麼事,你告訴我"他什麼也沒有說,就是搖了搖頭,嗓子里發出輕微的不連貫的"嗚嗚"的的聲音!……

  聽父親說,他十三歲時父就雙亡,還記得有個哥哥和弟弟也先後去世,他也不知道是如何活下來的。艱難的生磨礪,造就了他——一個男人的固執和堅強。記得在我還幼小的時候,他經常和我們講述他小時侯的苦難,但是,他講那些故事從來就沒有內容,,是簡單的複述着一個主題:沒有爹媽而活下來的苦孩子,應該是堅強的男人。結尾,他總是習慣的補充強調說,男人是不許哭的,男人是不應該有淚水的。我知道,他經常講這些是希望我們長大后也做個象樣的男子漢。

  父親不愛多說話,平時和鄰居或同事也很少往來,就那樣默默的生活,默默的工作。一個身高還不到160公分的瘦削的小個子,肩上卻壓着養活一家9口人的生活重擔,那時我們家有六個孩子(五個兄弟,一個妹妹,還有一個年邁的母都是孤兒,所以希望在我們這一代多子多福的。

  生活的艱辛象一付沉重的擔子,但沒有壓垮父親,然而,當我們一個個在長的同時,父親老了,個子更矮小了。一年年過去,艱難困苦的子,眼看着苦日子就要出頭,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那是68年的一個冬天的晚,呼呼的西北風在漫天遍中瘋狂的撕喊着,天已經很黑很黑了,父親下班后一直沒有回家。母親問了和父親單位的同事,他們都搖搖頭,好象有種難言不能說的話。到了深夜11點的時候,我家的門突然被狠狠的敲響,父親單位的造反派帶着藤帽和鐵棍來抄家了。

  我家門的牆貼了幾張大字報,面寫着父親是軍統特務,不僅是藏匿了槍支,還負有地下共產黨員的命案。從那天後,父親起先是被隔離審查,接着是升級被送押在杭州鐵路公安的拘留所。

  轉眼過完年,69年的3月9日,我將去黑龍江農村隊當知青了,臨行前兩天,我終於被同意到監獄和父親見面。去之前,我一再而再三的提醒自己,不能哭,不能流淚。

  那年,我才16歲,一個人,走了好多的路,問了好多的人,才找到關押父親的監獄。在一間狹小的房間,我和父親面對面站在了一起。父親顯得很蒼老很憔悴,看的出臉有些青紫,裸露的手是紅腫的。(我知道那是造反派在審問時打的)父親問我說,你怎麼來了,我說:我後天就要去黑龍江隊落戶了,以後什麼時候能回家也不知道了。父親簡單的問了我家裡的況,就對我說:"你出遠門自己關照好自己,告訴你,我什麼事也沒有的,不用擔心。”會面就幾分鐘的時間,我們父子兩在一起也沒有什麼話可說,更多的是父親深情地注視着我,我也望着顯得有點陌生的父親。當時的我是又瘦又小,身上的衣服也滿是層層的補丁,但是,我卻要離鄉背井。也許,父親想起自己幼年時曾浪跡天涯所走過的路,今天,自己的兒子卻又重韜舊轍,所以,他看着我,看着我,就對我說:回去吧!

  父親被帶走了,我也回了。在那種幾乎是生離死別的牢房裡,我們父子短暫的見面后又惜別,就那樣的簡單,那樣的壓抑。父親那麼快的就想離開我,我也想早點離開那裡。其實,我知道,父親是不想我看着他的遭遇而心裡難過;而我也不想讓父親看着如此幼小的兒子,就將挑起行囊,走進遙遠的八千里路雲和月。那天,我和父親都沒有流淚。在回家的路,我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是乾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大了,是一個大人了,因為我悟覺到了父親的話:男人是沒有淚的。

  短暫的沉寂后,父親搖動着輪椅的扶手對我說:你回去吧!我從自己的袋裡拿出手帕,給父親輕輕的擦拭了還濕潤的眼睛,也背過身去抹了下自己的眼睛。

  父親的淚是遲到的男人的淚,我由此突然感到是那麼的珍貴,望着父親,我久久的望着他,我的眼睛又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