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唱晚
我在農村受的基礎教育很粗劣,所謂音樂課不過學了幾首歌,至今不懂得欣賞音樂,也沒有養成聽音樂的喜好。上中學時卻很喜歡聽中國的古曲,在上學路上用收音機聽,把聲音放得很大,《漁舟唱晚》應該聽過很多次。
從文學上來看《漁舟唱晚》的曲名就很吸引人,落日黃昏,江上小漁船輕輕划著,裊裊傳來歌聲,無論是歌者還是聽眾都感覺很有意境。人到中年,多次嘗試調取記憶深處的內存去搜尋這種有意境的場景。我的家在江南的鄱陽湖平原,大湖大河有很多,打魚的漁船當然少不了,夏季咆哮的大水退卻后,河面恢復了安逸,打魚人家紛紛出動,傍晚時分我們一群大孩子去河裡洗澡常常被漁船困擾,他們在河裡撒下長長的網,最危險的是他們橫跨河道攔下的一道道 “滾鉤”,據說大魚被這種鉤掛到越掙扎身上被掛越多的鉤無法逃脫,我們都得遠遠避着這種鉤。有時從下游來兩隊漁船,兩邊排開,十幾條船同時向河中撒下“旋網”,一張“旋網”撒開后如一個大罩子帶着重重的鉛墜同時砸向水裡迅速沉下,將來不及逃脫的魚罩住拉出水面,他們來了,我們也只能站在岸上看着。看“旋網”打魚也是很好的風景,兩排船同時撒網的場景是難得一見的。更多的時候只有幾隻小漁船在河面緩緩划著,船頭坐着婦女把長長的“卡鉤”魚線撒到水裡,等到漁船划遠了我們去撈起“卡鉤”的線看看有沒有卡到魚。塵封的記憶總讓人覺得溫馨,下鉤的人,撒網的人是安安靜靜的,他們和駕船的人相互間已經形成默契,已經不再需要任何言語的交流,不對啊,漁舟唱晚的歌聲呢? 再仔細想想,似乎那時已經不流行唱歌了。
讀《詩經“芣苡”(fú yǐ)》很讓人愉悅,芣苡就是車前子,一種南北方都常見的植物,可以吃也可以入葯,采車前子大概是個常規的勞作,就這樣普通的勞作古人都做得開心而且有趣味。縣誌上記載“漁樵唱晚”是縣裡舊時一道著名的景緻,那時不管是打魚的還是打柴的,在他們的勞動中都有歌聲。打魚和打柴是屬於很累和很苦的活計之一,古人不管是尋常的老作還是勞累的苦活都表現得這麼愉快,他們的心靈應當是美的,只有心裡充滿了美,生活才會處處是美的,無所謂累與苦,快樂簡簡單單。我很小的時候還是大集體時代,物質相當貧乏,不過農村還是蠻有樂趣的。入冬后的農閑時節,總有戲班來村裡唱戲,村裡用大木頭做柱,卸下幾戶人家的大門搭起戲台,點上汽燈,一連唱幾夜。周邊的村民都跑來看,我們也跑到周邊村裡去看戲、看電影。有時舞獅隊咚咚鏘、咚咚鏘敲鑼打鼓就來了,披着獅子的行頭先挨家挨戶拜,再到大場子上耍開拳腳,領頭的把一根大鐵棒舞得呼呼生風,把最里圈的人們往後驅散一些留出足夠的場地,大冬天這些人赤膊上陣將各樣兵器舞起來,用硬氣功把肚皮和胸部鼓起來用鐵棒子打,看得大家心驚肉跳……儘管那些演戲的有些敷衍,舞獅隊的有些粗野,卻給鄉親們帶來了消遣。很小的時候村裡還有些歌聲,夏天給水稻田車水的時候,車水的老人慢悠悠的歌聲穿過田野傳到村莊里,村裡有位老人還因為歌喉結了姻緣。
國家走出文革的狂亂逐漸恢復理性,在經濟改革的大潮中農村脫貧非常顯著,物質豐富后精神卻單調了,戲班沒有了,舞獅隊沒有了,勞作的歌聲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麻將。據報道2013年7月23日北京韓某因停車問題與人發生爭執,竟然將人家的孩子從幼兒車內抓起摔死,一下毀掉了兩個家庭。現代社會怎麼了?一點小的衝突就引發如此的暴虐?是什麼原因讓我們的勞作不再有歌聲?抱怨開始瀰漫在生活中?生活需要美,期盼歌聲再從漁夫和樵夫這些勞動大眾中唱起來,我們的快樂再次回歸簡單。
作者:王瑜
2014年11月作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