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應帝王》說:“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從前讀這段文字總有些恍惚,“渾沌”怎麼就死了呢?倏與忽不是出於好心謀報渾沌之德嗎?莊子究竟想說些什麼?後來為人夫為人父——倏忽之間就有了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倏忽之間小孩就長大成人。回想起來,小孩的天真稚氣總讓人忍俊不禁,5歲以前的言語(思維)——尤其讓我們驚訝!試舉一例:
萱四歲的時候,我們經常去九峰桃源玩——外龍潭與中龍潭的堤壩,如果被水淹沒,我們就只能繞山道從左側走。有一次,大概距上次一周吧,我們再次來到堤壩,這次運氣不錯,堤壩沒被淹沒,我們正想過去,萱說了句讓我驚訝的話:
咦——她吃驚地說——這條路又浮上來啦!
人說語言是思維的外化,4歲小孩的思維實在是愧殺我輩,什麼叫想落天外,什麼叫天真未鑿——對了,這未鑿的天真不就是“渾沌”嗎?後來萱上了幼兒園,之後小學、初中,那麼多的老師,那麼多的“倏與忽”,出於好心,“日鑿一竅”,終於讓我的小孩跟社會上的人一樣“有七竅,以視聽食息”,然後說話就越來越中規中矩,越來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了。
魯迅曾說,“人生憂患識字始”;以此類推可得:人生荒誕識字始!
《老子》第八十章說:“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在老子看來,“什伯之器”(能使效率提高十倍百倍的器具)“舟輿”“甲兵”都不是好東西,它們都會讓人具有更多的心機、智巧,並且在心機、智巧方面日益精微。所以他要“絕聖棄智”(不尚賢,使民不爭),保持那種質樸平等的、無知無識的“渾沌”狀態!如是則風俗淳樸,安居樂業,其樂融融。可事實上,這個世界就像脫韁的野馬,一味地發展發展,無可挽回地光怪陸離起來:“什伯之器”發展成今日的大機器生產,“舟輿”發展成航空母艦,“甲兵”已發展成可以毀滅地球N次的導彈,而“結繩而用之”的算術,發展成你我須臾不可離的電腦、手機……
查第5版的《現代漢語詞典》“荒誕派”詞條:“西方現代文學藝術流派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出現於法國,后流行歐美和日本,在戲劇上表現最為集中和突出。以存在主義為思想基礎,着重表現世界的非理性和人的異化,常採用象徵隱喻、誇張變形等手法來營造荒誕感。”——關鍵詞:“表現”“世界的非理性和人的異化”。再追問:世界何以非理性?人何以異化?你看,社會大機器生產之於人的異化或者鏍絲釘,航空母艦和導彈之於人以及生命和平,電腦手機和電腦手機綜合症……非常不幸,都是老子當初最擔心的東東!而這些東東,正是目前社會讓一批又一批的小孩開竅的理由,開竅之後,無非就是“令人目盲”的“五色”;“令人耳聾”的“五音”;“令人口爽”的“五味”;“令人心發狂”的“馳騁田獵”——且慢,有時還只能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上。
結論:“世界的非理性和人的異化” 不是源於法國的“存在主義”,在人類歷史長河中“古已有之”,“於今尤烈”,荒誕派的鼻祖應是老莊。
荒誕鼻祖是老莊(一個不完全荒誕詩人的不完全詩學札記之一) 標籤:只有一個地球 笑貓日記之塔頂上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