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看到丈夫崔海洋越來越消沉,心裡不是滋味兒。崔海洋是個畫家,可已經三四年了,他沒有畫出過一幅像樣的作品。李露原來曾是模特,嫁給崔海洋后從T型台退了下來,現在在一家合資公司做秘書。兩人只靠李露一個人的工資,日子異常拮据。已經半年多,崔海洋總是莫名其妙地對李露發脾氣。
下班回來,李露看到崔海洋緊鎖眉頭,在喝悶酒。她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什麼事?崔海洋說他的老師白遠鄉去世了。白遠鄉一直隱居在山村,心臟病發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李露默默地坐到崔海洋身邊,丈夫是白遠鄉最得意的學生,他生前沒有見到學生出人頭地無疑是件憾事。
看到桌上放着一隻信封,李露拿起來看。崔海洋說老師為他留了一筆錢,這筆錢夠他節省着用上十年八年。而且,在海濱,老師還為自己留下了一幢別墅,他可以借住兩年。那裡環境優美,能讓崔海洋心平氣和,畫出真正的作品。一直以來,白遠鄉都在資助崔海洋,崔海洋對老師心懷愧疚。
李露曾和崔海洋去過白遠鄉在海濱的別墅,得知要去那兒居住,她非常高興。三天後,他們收拾東西搬進了豪華的海濱別墅。
那天,兩人都興緻勃勃。在海邊沙灘,崔海洋不住地扔着沙子嬉戲。還是在戀愛的時候,李露常常見到他孩子氣的一面。晚上,李露做了幾樣拿手菜,在長長的餐桌上點了紅蠟燭,那情景,就像夢幻中一樣。崔海洋喝了很多酒,拉着李露的手上床。他對她說自己一定要東山再起,現在他要另闢蹊徑。李露疑惑。崔海洋說他考慮了很久,李露氣質優雅,身材絕佳,他要畫一組名為《慾望》的系列油畫,要畫出大膽,熱烈,激情,讓人看一眼就會神魂顛倒。李露微微皺眉,雖說她做過幾年T台模特,骨子裡卻還是保守的人。
崔海洋撫摸着李露,輕聲在她耳邊說:“我一定得重新拾起畫筆。否則怎麼對得起老師?他早就對我說過,東方女人的裸體美對西方人是巨大的誘惑。東方女人含蓄,溫柔,對性十分保守,一旦突破了這種禁忌,會讓他們大開眼界。在中國的許多畫家,都是牆內開花牆外香的,即使他的畫在國內不被接受,如果送到巴黎,一定會受到追捧。”
在崔海洋熱烈期待的眼神中,李露看到了他對成功的渴望。雖然不甚明白崔海洋要她做什麼,她還是答應了。
李露申請了休假。她用十天的時間來配合丈夫作畫。崔海洋不知從哪裡找來古代的許多春宮圖,那些姿勢、動作讓李露臉紅不已。崔海洋挑選其中幾幅,要李露反覆模仿她們的表情。空蕩蕩的畫室鑲了一面牆的鏡子,從鏡子里李露看到自己勻稱的身材,挺拔的腰肢。
李露問崔海洋,為什麼要她對着鏡子而不是他?崔海洋顯得煩躁,說她照做就是了,不要打斷他。李露只好安靜地聽從他的擺布。古怪的姿勢,莫名其妙的表情,李露覺得自己忸怩作態。崔海洋卻說她不懂藝術,缺乏對美的鑒賞能力。
累了一天,李露想到外面吃飯,崔海洋不答應,說自己還想畫。在畫室,兩人簡單吃了點兒飯,崔海洋點起一圈紅燭,要李露化好妝,穿上新買的開叉到大腿的鮮紅旗袍,將頭髮盤得高高的,然後拿起不知從哪兒買來的綢鞭,不住地抽打李露,要她做出或屈辱或憤怒或疼痛或快樂的表情。李露委屈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崔海洋馬上趕到畫夾前畫上幾筆,說她的樣子動人極了。
直到晚上十點鐘,崔海洋才叫停。李露疲憊不堪,崔海洋摟着她說這都是為了藝術,他一定會在藝術界因為另類而大紅大紫,他保證。李露將頭深深埋進枕頭,睡著了。
接下來幾天,崔海洋的要求更高了。不僅要李露全裸,還要她對着鏡子做出“迷惑”、“渴望”“孤獨”“期待”“寂寞”等各種表情,偶爾,就在畫室的地毯上,他和李露纏綿,還要李露對着鏡子大聲呻吟。
十天後,李露的“模特”生涯結束了。從那天之後,她很少再進崔海洋的畫室。每每想起那些姿態,李露都覺得心裡像有一堆螞蟻在啃,這就是真正的藝術嗎?搔首弄姿,就像行為不堪的妓女。而那些受虐的痛苦表情,更像是在痛苦中享受,給人以污穢混亂的感覺。
兩個月後,崔海洋終於完成了二十幅畫作。他要帶着這些畫到巴黎尋求買家。他看上去躊躇滿志,對李露說這次巴黎之行他一定會賺一幢別墅。看着崔海洋的眼睛,李露點點頭。他們結婚3年了,因為經濟原因,一直不能要孩子。李露早就渴望有自己的小孩,所以她對崔海洋的期待甚至比他自己都高。
“我等你回來,你一定會成功。”李露對崔海洋說。
李露又去上班了。工作忙忙碌碌,倒也不覺得寂寞。崔海洋已經到了巴黎,住在一個朋友家。他只來過一次電話,而李露每次晚上打電話,崔海洋總是不在。朋友說他忙着結識巴黎的各種藝術家,經常深夜才回。
想着以後的美好生活,李露總是笑着入睡。她愛崔海洋,在她眼裡,他就像個大孩子,脆弱,敏感,還有一點點的自私。從戀愛到結婚,一直是李露照顧他,她給他想要的,幾乎很少去想自己想不想要。
過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李露在期盼中過了一天又一天。突然有一天,當她進了辦公室,發現幾個同事正議論着什麼,見到她后馬上各自散去。李露不在意,可幾次之後她心生疑惑。
中午休息。李露走出辦公室,發現一個女同事正在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腦。她走過去看,電腦屏幕上是一個裸體女人正眼神迷離地張開雙腿,李露猛地打個寒戰。那個女人,正是她自己。畫面不停地更換,裸露的部位一次次被放特寫。盯着屏幕許久,李露突然轉身,跌跌撞撞地回了辦公室。
李露手哆嗦着搜索剛才看到的網址,註冊后登錄。那是一家成人網站,上面有一張油畫,是她看上去極為下流的裸畫。李露的頭像被重重地砸了一錘,她蒙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崔海洋畫的,怎麼會流傳到網站上?李露拿起電話,打給崔海洋。
崔海洋的朋友接聽了電話。李露說找崔海洋,朋友半晌沒說話。李露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連連催問他怎麼了?朋友嘆了口氣,說他得罪了油畫黑市上的人,前幾天東躲西藏,這幾天全無消息,他也不知道崔海洋在哪兒。這兩天,他正找人四處打聽。
李露呆住了。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呆了半晌,李露突然想起,老闆的妻子在巴黎工作,也許可以讓她打聽一下。老闆很痛快,給了她妻子的電子郵箱,讓她直接聯繫。
下午請了假,李露打車回家。一路上,她一直用雙臂抱着頭,眼淚濕透了裙子。回到家,躺了不知多久,李露從床上爬起來。她得做點兒什麼,一定得做點兒什麼,不能任人擺布。沖了個冷水澡,李露坐在電腦前上網。找到散布自己裸畫的網站,她看到上面飄來飄去的一條紅絲帶,上面是一則消息:《慾望玫瑰》系列油畫拍賣會將於7月26日開始。接着,絲帶上飄出幾幅油畫作品。李露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上面畫的是她。
李露拿起筆,顫抖着記下拍賣會的地址,上面是法語,下面是一行中文。只要存入指定賬戶10萬歐元,就可以在網上參加拍賣會;而只要存入500歐元,就可以看到拍賣實況,及各幅油畫的大特寫。
第二天,李露將6000元人民幣存入了指定賬戶。果然,再登陸網站時,她獲得了瀏覽《慾望玫瑰》系列油畫的特權。點開一幅幅油畫,李露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幾乎所有的畫都是她受虐的場景。這不是崔海洋畫的,絕不是出自崔海洋之手。可油畫上的舉手投足的確是她。有一幅,甚至是她和崔海洋在地毯上纏綿。
李露獃獃地看着油畫,油畫署名是“李良”。李良是誰?他為什麼會畫出自己的裸體畫?李露將一張張油畫放大了看,這些畫,如同拍下的照片一般,但比照片更艷麗,甚至,連她腳趾一粒並不顯眼的紅痣都畫了下來。這樣的紅痣,除了崔海洋和她,沒有人注意過。
李露如同一頭困獸,雙手用力捶着頭。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她呆愣片刻,突然站起身朝畫室跑去。看着一面牆的鏡子,李露猛地掄起椅子朝鏡子砸去。
瞬間,玻璃碎了。鏡子後面,露出一個小房間。李露驚呆了。她走過去,心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透過鏡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畫室里的一切。也就是說,當李露為崔海洋擺出各種姿勢時,有人躲在房間後面看得一清二楚。在地上,李露發現了磨損的畫筆,顏料,畫架,盒子。看來那個偷窺的人不僅僅是看,而且還在作畫。無疑,他就是李良。可李良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家裡?
李露失魂落魄地推開門,進到房間。她坐在電腦前,上網搜索李良的名字。在一家名人介紹欄里,她發現了這樣一段話:
李良,一個陌生的隱者。近年來因為裸畫而名噪一時,他的畫細膩流暢,栩栩如生,曾因表現另類美而備受爭議。他的最新畫作《慾望玫瑰》是他全方面展示東方女性內心隱秘渴望的作品……
幾天後,李露接到了來自巴黎的郵件。老闆的妻子告訴李露,崔海洋並不是一個人去的巴黎,和他同去的還有一個女陶藝設計師。到巴黎后兩人就住在了一起,那個女孩好像在陶藝界頗有名氣。拍賣會上,崔海洋的畫一文不值,而李良的畫卻拍出了大價錢。兩人之間,可能有某種交易。她曾聯絡崔海洋,崔海洋說三年的婚姻就像桎梏,催殘了他所有的藝術靈感,以至於他結婚後一事無成。現在他終於擺脫了過去的一切,他要重新開始。但因為他骨子裡是個善良的人,不忍心一下子給李露太重的打擊,所以才讓朋友撒謊,他想慢慢解除婚姻。
郵件的最後,女人告訴她:你可能對李良這個人還不熟悉,我也是通過很要好的朋友才知道,他賣往巴黎的裸畫全都署名李良,其實,他就是國內小有名氣的畫家白遠鄉。
看着屏幕上的字,李露呆了許久。漸漸地,她想起一些小事。崔海洋喝醉了,他指着李露說:真想不到,如果拿你來換錢會換不少呢。知道嗎,老師說你是完美的女人,絕版的完美女人。還說我不懂得欣賞,不懂得開掘寶藏,他說你臉上的笑比蒙娜麗莎的笑還美……李露正在廚房忙着,一個女人打電話來,找崔海洋,她回身,見崔海洋興奮地和女人說著什麼……登機時,崔海洋不停地回頭,他的眼神,就像永遠不再回來……
李露緩緩地下樓。走進廚房,她拎起一桶油,徑自倒在畫室,然後划根火柴扔了過去。火苗越燒越大,李露的嘴邊露出冷笑。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到巴黎去。躲在大洋彼岸,骯髒的藝術就能變得清白嗎?她一定要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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