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來到朱家鎮,尋找男友朱東家的古堡。她和朱東在同一所大學讀書,她深深愛着朱東,對他幾乎沒有任何保留。朱東也愛她,但在她面前,他從不提及自己的家人。去世的父母,相依為命的姐姐,所住的古堡,這一切,對朱東來說似乎很難啟齒。既然朱東不給她了解他家人的機會,王晶就想自己來了解。她天生喜歡冒險。朱東和班主任到外地看望一個生病的同學,王晶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徑自來到這兒。
下了車,見王晶打聽古堡,當地人的神情頗為詭異。有孩子大聲說那房子鬧鬼,白天也有鬼。王晶詫異,大人訓斥孩子,急忙告訴她古堡的方向。
王晶終於站到了古堡前。這是一棟三層樓,樓外一律是石材砌成,看上去格外堅固。古堡很大,卻只住了朱東的姐姐朱青虹一個人。門前有幾株老槐,槐樹的枝幹幾乎覆蓋了古堡的三分之二。一次醉酒,朱東曾告訴王晶,五年前,一場大火吞噬了朱東的家。家被燒得片瓦無存,只有他和姐姐幸免於難。無處可去,兩人只好寄身於曾祖父留下的古堡。
上前敲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來開門。無疑,她就是朱青虹了。聽王晶說她是朱東的女友,朱青虹吃了一驚。但瞬間便平靜下來,請王晶進屋。
屋子裡一片昏暗,王晶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朱青虹端過茶,委婉地問她怎麼來這兒了,王晶笑笑,說一直想來看看姐姐。朱青虹打量着王晶,問朱東怎麼沒一起回來,王晶說他不知道自己會來這兒。朱青虹看着王晶,目光有些犀利。王晶迴避了她的目光,打量着屋子。所有的傢具都是石材,看上去十分陳舊。
“你自己住這兒,不害怕嗎?”王晶問。
“自己的家,有什麼好怕的?”朱青虹神情淡淡地說,“既然來了,如果有時間就多住兩天。這幾天我恰好把二樓的房間收拾出來,我帶你上去看看?”
王晶答應着,背起背包。
上到二樓,推開一間朝陽的房間,朱青虹上前打開窗子。房間很乾凈,被褥也是新的。朱青虹說隔壁就是弟弟的房間。王晶說想去看看,朱青虹搖搖頭,說這間房弟弟走後她就鎖了起來,想必裡面有很多塵土,不看也罷。王晶不好堅持,說有時間再看吧。
朱青虹叫王晶不要客氣,然後下樓準備飯菜。走到門口,朱青虹又回過頭,叫王晶不要去三樓,說三樓樓梯有些朽,踩空了會出事。王晶點點頭。
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老槐樹,王晶心裡莫名地有些忐忑。為什麼鎮子里的孩子說古堡鬧鬼?不過,這裡昏暗幽深,房間又多,確實讓人有些恐懼。正想着,王晶看到院子里來了一個女人。她看上去三十多歲,懷裡抱着一隻用布蒙起來的籃子。
女人進了古堡,王晶聽到朱青虹和她打招呼,然後坐下來說話。不久,那女人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王晶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扶着欄杆往下看。朱青虹勸着女人,半晌,見根本勸不住,她一下子站起身,打開了門。那樣子,分明是趕女人走。女人無奈,拎起籃子走了。王晶獃獃地看着朱青虹,只見她關上門,突然蹲在門口,雙手捂住臉,也低聲哭了起來。王晶趕緊回房,心怦怦直跳。
吃飯的時候,王晶見朱青虹神情極不自然。遲疑片刻,她問剛才那女人是誰,來幹什麼,朱青虹愣了一下,說她叫菜菜,昨天去了醫院,檢查出自己得了肺癌。
“菜菜媽媽五年前失蹤了。她來這兒,是想求鬼神給她指點,看媽媽在哪兒。”朱青虹說。
王晶愣住了。這麼說,鎮子里的人真的相信古堡鬧鬼?真是偏僻落後的地方,竟還會有人用這種方式打探失蹤人口。
“她媽媽怎麼會失蹤呢?”王晶又好奇地問。
朱青虹搖搖頭,不再說話。寬大的桌子,只坐了兩個人,兩個人都沉默,讓王晶感覺很不自在。半晌,她問起了這古堡的來歷。朱青虹說這是曾祖的房產,後來被充了公。再後來,住這古堡的人都說鬧鬼,又還給了朱家。鎮子里的人說,只有朱家人住在這兒鬼魂才會安息。
“真的鬧鬼嗎?”王晶抬起頭問。
朱青虹搖搖頭,說古堡有地下室,地下室下面還有一口水井。這水井其實是暗道,通向鎮子外面。戰爭年代修的,自然有多種防範。這件事,只有朱家的人知道。半夜,水井因通風會發出鳴叫,不明原因的人還以為鬧鬼。這秘密,朱家人沒有對外人講過。說完,朱青虹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晶一眼。王晶心裡一熱,這就是說,朱青虹根本沒把她當成外人。
吃過飯,天黑下來,王晶起身回房。剛走到門口,她突然看到門前掛着一隻黑色的紙蝴蝶。蝴蝶很大,栩栩如生,但因為是黑色,讓人感覺有幾分詭異。尤其在昏暗的樓道里,那紙蝴蝶看上去就像死人墳前燃起的紙錢。王晶打個寒戰,大聲叫着朱青虹。
朱青虹跑上樓,看到紙蝴蝶,說是自己掛上的。黑色紙蝴蝶在這兒代表吉祥,這是對她的祝福。王晶將信將疑。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祝福。
躺到床上,王晶很久都睡不着。一直到深夜,她才迷迷糊糊合上眼。風從窗子吹進來,“哐當”一聲。王晶睜開眼,突然看到門開了一道縫,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窺視。她嚇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來。門悄無聲息地關上了。王晶起身,小心地走到門邊。樓道里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難道剛才是在做夢?她疑惑地看看門,又搖搖頭。睡覺前,她明明把門鎖上了。這時,隔壁傳出“吧嗒”一聲,好像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王晶身子一抖。隔壁不是鎖上了嗎,怎麼會有動靜?她走到門前,伸手推推門,門紋絲不動。
王晶回房,卻再也睡不着。這兒,真的鬧鬼嗎?她坐在床上,打開了燈。不知過了多久,樓上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王晶屏息斂神,渾身竟沁出一層冷汗。朱青虹說樓上沒人,那麼,這腳步聲難道是她的幻覺?
腳步聲漸漸消失了。王晶站起身,扶着樓梯扶手,慢慢走上樓。
樓上漆黑一片。王晶打着手裡的打火機,只見樓上有三個房間,門關得緊緊的。她把耳朵逐個貼近房門,突然,一聲“喵”,王晶手裡的打火機差點兒掉到地上。樓道里,一隻黑貓看着王晶,幽亮的眼珠讓她莫名地感到恐懼。呆愣片刻,王晶匆匆下樓。樓下,一間屋子裡傳出輕微的敲擊木魚的聲響。朱青虹信佛?
順着聲音來到門前,朱青虹輕輕推開門。只見屋子正中供着兩個牌位,朱青虹坐在地上,嘴裡喃喃有聲。那兩個牌位,想必是朱東的父母吧。王晶搖搖頭。
回到樓上,王晶撩開被子,正要躺下去,卻突然看到被子下放着一長串黑色紙蝴蝶。那串紙蝴蝶擺成人的形狀,就像黑色的幽靈躺在床上。王晶嚇壞了,拎起紙蝴蝶,匆匆下樓去找朱青虹。奇怪的是,剛才還在念經的朱青虹,已經不見了。
佛龕前,兩個牌位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紙人,紙人被端端正正地放在牌位前,幾串黑色紙蝴蝶擺在四周。王晶感到了深深的恐懼,慢慢走上前,只見一個紙人寫着“朱東”,一個紙人上寫着“王晶”。她的頭皮都要炸起來,是誰要咒她和朱東死?
“青虹姐,青虹姐。”王晶大聲喊叫着,聲音都變了調兒。
朱青虹來了,看到王晶手裡拎着黑色紙蝴蝶,不禁大驚失色。
“這是什麼?是誰幹的?”王晶聲音哆嗦着問道。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朱青虹驚慌地問。
王晶扔掉紙人,馬上回房收拾東西,然後背起背包匆匆下樓。朱青虹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說她可以解釋,只要王晶留下來。
王晶冷笑:“再留下來我擔心自己會被你嚇死!這個家裡有人想咒我死,不是嗎?”說完,王晶一把甩開朱青虹的手,推開古堡的大門,朝外走去。
坐最早的一班車回城,王晶疲憊不堪。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王晶心情十分複雜。怪不得朱東不帶她回家!怪不得他從不提及自己的姐姐!他家裡真的有“鬼”!車行進在黑夜,王晶迷迷糊糊的。突然,車停下了,一個女人上了車。女人長長的頭髮,腳步蹣跚,左手拎着一串黑色紙蝴蝶,右手拎着兩個紙人。王晶獃獃地看着她,渾身一緊,就像被繩子勒住一般。
“到站了,到站了,快下車。”
有人高聲喊着,王晶一下子驚醒。原來是在做夢。
回到學校,王晶心神不定地撥通了朱東的電話。她說去朱家鎮了,還在古堡住了一晚。朱東的聲音馬上緊張起來,說他下午就回來。王晶獃獃地坐着,腦子裡亂成一團。
剛吃過午飯,朱東就回來了。兩人去了操場,王晶將在古堡里遇到的怪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問朱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是他姐姐精神有問題就是她的精神出了問題。
朱東咬着下唇,半天才說:“好,今天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其實,古堡住的,不只是朱青虹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住在三樓,那就是朱東的媽媽。她並沒有去世,去世的其實是父親和菜菜媽媽。五年前,父親和她有了私情,這讓母親十分生氣。就在知道消息的當晚,母親跑到河堤上獨自坐了一夜。想不到,天亮時卻聽到消息,家裡着了火,“她”和父親都被燒死了。她還活着,燒死的一定是菜菜媽媽。
她心慌意亂,如果她回到村子,人們一定認為是她放的火,而且,父親的名譽也就毀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便慌張地逃走。在外面待了半個月,因為實在想念兩個孩子,便悄悄潛回古堡,回到了“家”。她一直隱居在三樓,足不出戶。
王晶驚呆了。
“那火,不是你媽媽放的?”
朱東低下頭,再抬起頭時,眼睛里含着淚,“當時正是春節,那場火,因我而起。我在院外放炮仗,親眼看着手中升起的二踢腳落在我家的後院。那是配房,平時沒人,我沒想到會失火,更沒想到會有人在配房。等火着起來,已經晚了。”
王晶緊緊握住朱東的手,說這不怪他,畢竟他還小。半晌,她喃喃地問那紙人和紙蝴蝶又是怎麼回事?朱東抹一把臉,說那是小鎮的風俗。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就要剪出兩個紙人用火燒了,意思是死也要在一起,這樣兩人的感情才拴得牢。紙蝴蝶都是母親剪的,人像蝴蝶,死過一次,就什麼都不怕了。他的房間,擺滿了紙蝴蝶。母親想他的時候就剪紙蝴蝶,然後坐在他的房間,一坐就是一晚。至於晚上鬧鬼,一定是母親偷偷去看王晶。家裡的牌位,是父親和菜菜媽的。菜菜一直懷疑死的是自己母親,但沒有證據。所以,母親一直都不敢露面。前幾年,姐姐想帶母親走,可朱東正讀高中,沒辦法轉學。後來,朱東上了大學,姐姐一直在籌備這件事。本來,朱東想等她們離開朱家鎮,再原原本本地告訴王晶。他怎麼都沒想到,王晶竟會直接去了他家。
王晶沉默不語。她看着遠處,想着也許該在學校附近找間房子,把朱東媽媽和姐姐接出來。可菜菜呢?她該怎麼辦?王晶心裡劃過一絲惆悵。
(責編:雲妮 )
古堡里的黑紙蝶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