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山這幾年也算是發了點小財,他開始跟着人家去做生意跑了好多年,也僅僅是能夠糊口而已。後來有一次他在城郊看到市民正在搶購一個老頭挑來的木炭時,心裡突然一動。
現在雖說各種電器都有了,但城裡的一些人還是喜歡用木炭,只不過很多地方封山,木炭燒了也拿不出來,而城裡人想買也很難買得到,價格自然就高了。於是他決定做木炭的生意,到鄉村去鼓動一些人燒炭,他則想辦法偷偷運到城裡賣,幾年過去了,他果真賺了不少。
他在村裡蓋起了小洋樓,還討了個漂亮的老婆,沒多久女兒就呱呱落地,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眼見到了雨季,這時候也不是燒炭的季節,他就做起了別的買賣。這次他偷運了一車木材出去,拿到錢后,就立即趕回家。但一路上卻是連日大雨,這天車子回到了村口,他不由驚呆了,只見前面成了一片汪洋,水已經漫過了小橋,車子無法開過去了。
他首先擔心的是家人的安危,他的家地勢低,從這水淹沒的高度看,他真怕洪水會進到家裡。現在張開山的心恨不得飛到家裡去。他慢慢趟進水中,發覺水過橋面還不算太高,人走過去也僅僅淹到腹部罷了,就打算趟水過河。
同行的人都勸阻他,說這水流太急了,但現在的張開山心裡只有家人,哪還顧得上危險,就慢慢走了過去。可河水實在太急了,他只得一步步小心地走着,看着從身旁流過的急流,他也有些心驚,但還是咬緊牙關摸索着往前走。
卻在這時,就看到急流中浮着一截木樁,正隨着波浪衝下來。眼見木樁快衝到了身前,要被撞上,非把他推進河中不可,張開山只得往旁邊一閃,誰知卻一腳踏空,身子一下子被卷進了洪水中。他只得奮力往前游,卻在這時,一個浪頭打來,他只覺得嘴裡被灌進了好多泥水,接着感到身子隨着波浪不斷翻滾,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岸邊,身旁守着一個女子。女子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她高興地說:“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來了!”然後高聲向身後的帳篷里叫道:“奶奶,他醒了!”
從裡面走出一個老太太,她高興地說:“醒了就好,這場洪水真是害人不淺啊,可能又要死不少人了,天下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張開山這才注意四周,就看到眼前全是一片不毛之地,山上的石頭光禿禿的,地上全是泥濘。他問:“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女子說:“我們也不知道,我和奶奶走了兩個月了,才到這裡,遇上了這場大雨,眼見這河水漲得這麼快,估計上游一定雨更大!”
女子的話讓張開山不由張大了嘴,看這老太太的樣子,至少也七十多歲了,竟然還這樣奔波,也不知是為了何事。女子拿出一塊煎餅來遞給他,說:“你已經躺了好久,現在一定很餓,先吃點東西吧!”他看這煎餅又干又硬,估計是留了好久的,現在他確實感到好餓,接過來吃了,只覺得難以下咽。
他就問:“你們要去哪?”女子說:“我們要去尋找桃花源。只有找到它,我們才有活路。”張開山驚問:“為什麼?”女子轉身進了帳篷,拿出一本書來,翻開裡面的一頁說:“這裡寫得這麼好,大家都說,一定要尋找到它,我們大家才能有活路。”張開山一看,上面是陶淵明寫的那篇《桃花源記》,就說:“那是千多年前寫的,現在早就不知蹤影了,還能到哪裡去找?”
女子說:“我們也知道,但是現在大家已經再也無法生活下去了,雖然只是一個幻想,但在千年前,它就比其他地方好,就算它已經變了,但也許它仍比我們這裡好呢。所以我們就分頭尋找,天下雖然大,但也許會有人找得到它。”
正說著,就聽一聲響動,女子一回頭,就見山上一塊石頭滾了下來。老太太臉色一變,驚叫一聲:“不好,快收拾東西,我們得快些離開這裡!”張開山立即和女子將帳篷收拾了,原來裡面還有一匹馬。他們將東西全掛上馬背,一起扶着老太太往前走。
幾人走了很遠,就聽轟然一聲巨響,大家回頭一看,就見山上滾下好幾塊石頭,接着就覺得那座山似乎在動。張開山驚問:“那是怎麼一回事?”女子答道:“你沒看出來嗎,那裡發生泥石流了,我們要不是走得快,就會被泥流卷進去,幸好奶奶機靈。”
老太太這才笑道:“任何天災都會先有預示的,我已經七十多歲了,能活到現在,見過的事太多了,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幾人一起往前走,張開山才知道女子叫趙文瑩,近年來由於天災太多,小時候很大的村落漸漸變得人去樓空,等到她長大時,能看到的人已經很少了。眼見生活越來越艱難,大夥想到那篇《桃花源記》,總覺得那個地方起碼也還會比這裡要好,於是人們都分散出去尋找。
張開山奇怪地問:“竟然有生活這麼艱難的地方?”趙文瑩說:“在我小時,還能看到一些草木,但隨着洪水和風沙的不斷侵襲,現在已經很少看到綠色的植物了,洪水來時,到處汪洋,天旱的時候,又是滿天的塵土,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種下的作物又常常沒有收成。”她還描述了所生活那地方的很多情況,慘狀讓張開山驚得合不上嘴,真想不到天下還有這樣的地方。
漸漸的,張開山看到前方出現了高樓,他高興地說:“我們到城裡去吧,坐上車去不更快?”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問了我這麼多,難道你真的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城裡這兩年哪裡還有人啊,全都是一些廢棄的高樓。丟棄的廢車子當然不少,但天下哪還有一條能讓車子行走的路?”
張開山真驚呆了,敢情自己隨波而流,卻來到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地方,他真的懷疑是回到了古代。這時,他想到了家人,想到了正在等着他回到家的父母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也許他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正在為他傷心呢。於是張開山說:“我生活的地方卻不是這樣子,雖然偶爾也會發一兩次洪水,但還算是風調雨順的,相對於這個鬼地方來說,我的家鄉應該算是挑花源了。”
他的話讓兩人眼中都放了光,驚聲問道:“真有那麼一個地方?”張開山點點頭,說:“我就是在那裡長大的,這次失足掉進洪水中,得你們相救,這才能活下來。儘管我不知道我沿着河裡漂了多遠,但只要沿着這條河往上走,就一定能找到那裡。”
幾個人沿着河岸往上遊走,老太太才說,其實她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也是山清水秀的,但只是在她還沒到十歲時,山上已經是光禿禿一片,出現幾次洪水后,土質也變了,無法種得出莊稼,於是父母就搬了家。後來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他們家在不斷地搬,她這輩子已經不知道搬了多少次,現在原來的家鄉在哪,她已經不知道了。
他們一直往前走,越走就越讓張開山感到心驚,真想不到,他落入洪水中,竟然漂了這麼遠,簡直讓人無法相信。一路上,趙文瑩不斷地問他家鄉的樣子,張開山說了很多他兒時的趣事,說得她驚嘆不已。老太太聽着他說,不禁若有所思。
他們走了一個多月,幸好馬背上馱着的煎餅還夠他們食用,但他們也只能盡量節省。周圍的一切仍是沒有改變,四周仍是光禿禿的山,更沒有看到一個人。這天來到一處所在,又遇上了一場大雨,三人一看,山坡前有一個廢棄的窯洞,就跑過去躲避,卻在這時,張開山不由一驚,只見前方的石山形狀頗為奇怪,就像一隻鳥嘴伸向前方。
張開山驚得叫了起來:“怎麼會這樣?”趙文瑩見他神色有異,忙問:“出了什麼事?”他叫道:“我只覺得山的樣子十分熟悉,就像我小時候常常來玩的地方。”說罷顧不上大雨跑了出去,往四周一看,不由驚呆了,儘管四面的土坡已經看不出原樣,但這座石山卻仍然如此挺拔,正是從前村頭的那座石山。
這時,就聽老太太高聲叫道:“我也想起來了,這一定是了,它一定是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趙文瑩更是驚異,叫道:“怎麼,奶奶,這也是你從前的家鄉?”
張開山聽老太太這一說,立即跑了回來,問道:“你真的小時候在這裡待過?”老太太說:“我只是覺得前面那石山有些熟悉。你不是說你所住的地方山清水秀嗎,怎麼會也是這裡?”張開山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那座山我卻是常上去的,印象太深了,卻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老太太只是瞪着奇怪的眼睛盯着他看,這才問:“那麼你知道你的村子叫什麼嗎?”張開山說:“叫坡華村。”老太太停頓了一下,突然高興地說道:“對了,你讓我想起來了,我小時候住的就是坡華村!可你比我小,卻說也住這個村,這就奇怪了。”
卻在這時,老太太臉色一變,叫道:“快走,要不就來不及了。”兩人立即扶着老太太往坡下跑,剛到坡腳,山上的泥流已經卷了下來,只一瞬間已經來到了三人的身旁。這時老太太腳下一滑,一下子跌了出去,頓時被卷進泥流中。
張開山和趙文瑩衝過去將他拉住,老太太說:“你們快跑,拖上我,大家都得死。”趙文瑩緊緊拉着老太太的手說:“奶奶,我一定要救你出去,要死我們就一起死。”老太太說:“你們還年輕,要活下去,我能死在家鄉,已經無憾了。” 說罷丟開他們的手。
老太太對着張開山說:“以後遇上坡華村的人,你替我證實一下這是不是坡華村,也許還有人知道我,我叫張惠芬。我們的祖輩亂砍濫伐,最後受害的還是自己啊!”話剛說完,就被泥流淹沒了。
張開山想再去救已經來不及了,他感到眼前一片混亂,他只覺得身子不斷翻滾,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躺在家裡,父母和妻子都在身旁。他驚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妻子告訴他,他被洪水卷下去后,正好讓幾個水性好的人看到了,他們費了好大勁才將他救上來。人們都覺得,他掉進水中這麼久,救上來了還能活,真是奇迹。
張開山這才長舒一口氣,想起那個叫張惠芬的老太太和趙文瑩,弄不清這一切是真是幻。這時他就覺得身下有一樣硬物頂着腰,極度不舒服,伸手摸出一看卻是一本書,正是那天趙文瑩翻給他看過的書,上面還有一篇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只不過這書現在全濕了。
他心念一動,翻開書的最後一頁,卻見上面標着:2080年5月第1版。他不禁一呆,只感一片茫然。
妻子將女兒抱到他面前讓他看,說:“真是乖孩子,也知道擔心爸爸,剛才她一直哭着呢,你一醒來,她就停了。哦,對了,她爺爺已經給她起了名字,就叫張惠芬,你說好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