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班長程光放下電話,一瘸一拐地疾步出門。新兵小劉正擦着車,見他神色嚴峻,二話不說就跳上了車,急忙問發生了什麼事。程光叫他開車,馬上去石家營工地,要在十點鐘之前趕到。小劉看看錶,9點35分,石家營可在40公裡外,並且,山路崎嶇,盤山道有五六個拐彎,又是夜路。小劉看看副班長,不敢多想,馬上發動了吉普車,疾駛而去。
路上,程光不住地看錶。小劉說是不是工地出事了?程光搖頭,說一個年輕人要自殺,高考失利,離家出走,現在分文皆無,想在石家營工地跳樓,他為自己定下的死亡時間是十點鐘。小劉緊握着方向盤,問他為什麼會給軍營打電話?程光說他想在死前見見雷鋒班的戰士,這是他最後的心愿。
夜路難行,小劉高度緊張,把着方向盤的手不住地冒汗。白天開車尚得小心翼翼,晚上卻要急行,他的心忐忑不安。看看錶,還有不到十分鐘,卻還有十多公里的路程,救人如救火,小劉的腿不自覺地打起了顫。
程光也焦急。車行至轉彎處,他示意小劉停車,自己坐到了駕駛位上。程光的技術在全團都是拔尖的,曾在技術比武中拿過多個第一。不過,前幾天他在抗洪搶險中受了傷,腿上縫了七針,還沒拆線。程光開了遠射燈,瞬間將車開到了時速100公里。小張的心幾乎要從胸腔里竄出來,這可是山路啊,稍有不慎,會車毀人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劉索性死死地閉住了眼。每一分鐘都潛藏着危險,每一分鐘車都與懸崖擦身而過。十分鐘,卻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終於,程光急踩剎車,車停了下來。小劉睜開眼,看看錶,還差一分半鐘。他長舒一口氣,對着副班長蹺起大拇指。
工地寂靜無聲。小劉雙手放在嘴邊,高聲喊着:“喂,有人嗎,我們是雷鋒生前部隊雷鋒班的人,有人在嗎?”
無人應答。
“我是雷鋒班副班長,有什麼想不通的我們可以幫你想辦法。你找到了雷鋒班,就是相信我們,我們一定全力幫助你。”程光晃着手電筒大聲說。
突然,樓頂傳來“撲通”一聲,好像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程光大驚,循着聲音跑過去,地上一隻黑色編織袋騰着塵土。小劉手腳利索地解開袋子,裡面是一袋水泥。
兩人站起身,仰頭,正在這時,一桶冷水從天而降。兩人沒有一點防備,渾身上下被澆了個透。緊接着,他們聽到樓頂傳來開心的笑聲。
“李子,這個賭算你贏了。”
“當然了,我早就說過,傻大兵,傻大兵,最傻的就是雷鋒班的兵,怎麼樣,一個電話,他們就風馳電掣般到了。”那個叫李子的人說。
程光聽得出,李子就是打電話給他的年輕人。他抬起頭,看到兩個身影快步下樓,接着是摩托車的轟鳴聲。一輛嶄新的鈴木摩托車從樓里竄出來,在他們身邊打了個轉兒,揚長而去。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的人還舉起手,朝他們做了個開槍的動作。兩個人,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
“我們去追。一定得教訓教訓他們!”小劉憤怒地握着拳頭,上了車。
程光抹一把臉上的冷水,搖搖頭,說沒有人想死是件好事。小劉憤憤不平,他們可是冒死來救他們,想不到卻被愚弄。程光看出他的不滿,平靜地說:“為什麼進雷鋒班的人都要千挑萬選?因為進了雷鋒班,你就不是別人,而是老班長雷鋒。想想老班長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麼做?”小劉低下頭,一言不發。
程光一瘸一拐地上車,小劉車開得很慢,涼風從車窗灌進來,他心情平靜了些。自打進了雷鋒班,他就做好了吃苦的思想準備,可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要是在以前,他絕對忍不下這口氣。
車走出十幾公里,小劉正要拐彎,突然,程光要他停車。小劉問怎麼了?程光說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小劉停車察看,果然,十幾米外,一輛摩托車翻倒在地,車旁還躺着一個人。是那輛鈴木摩托車。
“是那兩個捉弄我們的小子。”小劉說。
程光過去,果然,躺在地上的是朝他們做開槍手勢的年輕人,他的腿斷了,人昏迷不醒。沒到近前,就聞到濃重的酒味兒。程光讓小劉趕緊給連隊打電話,讓他們火速派醫生來。在車前轉了兩圈,程光緊張地察看四周,另外一個人呢?
“救命,救命啊。”
程光聽到驚恐的呼救聲。他焦急地看看四周,突然聽出,聲音來自懸崖下面。程光晃着手電筒,從懸崖處探出身子。在半山腰有一個黑影,應該就是打電話給他的“李子”。程光的心陡然一沉,從摩托車上甩出去竟然沒掉進懸崖,真算是幸運。人應該是掛在了樹上,可這裡的山土少而貧瘠,松樹都不粗壯,隨時都可能折斷。
“拿拖車用的繩子。”程光急切地沖小劉喊道。
“這麼黑,我們看不到準確位置。”小劉邊說邊打開了後備廂。
果然,繩子剛剛夠長,而手電筒的光只照到下面一團黑影,繩子根本無法垂到樹上。程光試了幾次,額頭冒出一層汗。怎麼辦?命懸一線,容不得半點兒遲疑。他起身看看吉普車,突然扔掉繩子,跳着上了車。小劉詫異,問他去哪兒?程光一言不發,讓小劉閃開。程光猛打方向,車朝着懸崖開過去。小劉驚呆了,副班長這不是在拿命開玩笑?程光一腳踩着離合,一腳放到剎車上,車一點點朝前蹭,幾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向懸崖靠近。小劉的心像被一隻巨手揪着,現在他擔心的不是掛在樹上的人,而是程光。他的命就在腳上,就在手上,一絲一毫的鬆懈都會讓他跌進懸崖,粉身碎骨。
車的前胎到了懸崖邊,車還在向前,小劉打了個寒戰,大聲喊着叫程光停車。可程光似乎沒聽到,車前胎的三分之一進了懸崖,小劉的手緊緊攥着,黃豆粒大的汗球順着臉滾下來。車顫了兩顫,終於停下了,程光小心翼翼地下來。車燈雪亮,照亮了大半個崖壁。他從身上解下皮帶,牢牢地拴在繩子上,朝松樹垂了下去。
年輕人伸出手,夠了幾次,終於抓住了皮帶,在離開松樹的剎那,樹榦折斷了……
一年後,雷鋒班迎來了一個年輕人,叫李武彬。李武彬的名字沒人知道,但他老爹,S市地產大鱷的名字整天出現在電視上。
程光看着李武彬,問他為什麼放棄優越的生活條件,要來當“傻大兵”?李武彬看着他,說當他被從懸崖下拉上來的剎那,他才知道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什麼?”程光問。
“是比金錢、權力、刺激更重要的東西,生命的希望。”
“為什麼非得要來雷鋒班?”
“和你一樣,想讓人知道,雷鋒還活着。”
程光拍拍他的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