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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槽里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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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鑿是這個偏僻山村裡出名的犟漢,幹啥事兒不但認死理兒還死要面子。這兩年,村裡人有的外出打工,有的搞養殖加工,有的做起了買賣。唯有老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在那二畝承包田裡鑿着。平平常常過日子還能鬧個溫飽,一旦有個天災病業可就傻眼了。這不,在鎮上念高中的兒子突然病倒了,急着拿錢做手術,可他兩手空空,滿嘴起大泡,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只要三千塊錢,兒子就能治好病。可是一分錢憋倒英雄漢,老鑿連三百也拿不出來。家裡的糧食賣了,豬雞活物也賣了,湊到一起剛剛兩千塊錢。孩子這幾年念高中交學費,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實在不好意思再跟人家張嘴。老鑿琢磨了好幾天,終於下決心要賣掉家裡唯一的牲畜,那頭給他拉車犁田的毛驢。

  這天,老鑿的老婆一大早就走了,直到晚上才回來。問她去幹啥,她一聲沒吭,上床就睡了。半夜的時候,老婆起夜回來,把老鑿驚醒了。老鑿再也睡不着了,披上衣服,進了驢棚。明天就要賣掉這頭心愛的毛驢,買主答應給他八百元錢。他真有點捨不得,這頭毛驢拉碾子推磨沒少替他受累。再往後,這些驢乾的活就得他幹了。

  他選了一筐上好的穀草,想再喂毛驢一次,也寬寬自己的心。當他用手把乾草放進驢槽時,卻摸到一個硬東西,半塊磚頭大小,用一塊紅布包着。他走進外屋,打開燈,慢慢解開紅布包。老鑿差點沒叫出聲來,紅布包里是一沓百元鈔票!他懷疑自己在做夢,想叫醒老婆讓她幫助看看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可剛邁進裡屋的腳又退了回來。老婆是個從不佔別人便宜的人,萬一讓她知道,會吵得全村都沸沸揚揚。一旦有人上門來找,就會落個人財兩空。不如自己先把錢收起來,等給兒子治好病再說。想到這兒,老鑿開始沾上口水數鈔票,一張、兩張……整整兩千塊!加上賣糧賣豬賣雞湊的兩千,一共是四千塊。給兒子治完病還能剩一千,正好買點營養品給兒子補補身子。他把錢揣進懷裡,連衣服也沒捨得脫,又在老婆身邊躺下了。

  驢槽這兩千塊錢,可幫了老鑿的大忙,不但治好了兒子的病,還保住了心愛的毛驢。

  誰也不知道老鑿從哪兒弄來的錢,老鑿的能耐一下子大了。在老婆面前他成了堂堂正正、十足的大男人,士可殺不可辱。老婆是個又能幹又明事理的人,凡事兒都讓着老鑿,明明是自己做的也往老鑿臉上貼金,給足他面子。隔三岔五的,老鑿還讓老婆給他對付倆菜,燙壺酒。喝下幾盅之後,他開始在老婆面前裝硬漢。

  “攤上這麼大的災禍,也就是我,呼風喚雨弄來兩千塊,才逢凶化吉。換上別人家包括老蔫和胡善人,早就跨了。”老鑿一邊細品着一塊錢一斤的散白酒,一邊看着老婆。

  老婆抿嘴一笑,一句話也沒說。

  這事兒只有天知地知老鑿知,如果不發生後來的事,也許就永遠爛在老鑿的肚裡了,可偏偏就在那天早晨,老鑿遇上了對門住的胡善人。因為過去分承包田時,他曾替老鑿說過好話,所以老鑿總拿他當恩人。

  胡善人是個笑面虎,他看看四下沒人,就試探着問老鑿:“聽說你兒子的病治好了,花了不少錢吧?”老鑿給兒子治病的事兒村裡人都知道,可花錢多少的事兒還真沒人問過,莫非胡善人就是往驢槽里扔錢的人?老鑿心裡一怔想反過來試探試探他。

  “胡大哥,這次給孩子看病多虧您幫忙了。”老鑿主動湊到胡善人身邊說。

  胡善人愣了一下,表情怪怪的,像是拒絕又像是客氣地說:“沒啥,沒啥……”

  一見胡善人說話支支吾吾,喉嚨里好像吞着半截話,老鑿更確信胡善人是他的恩人了。

  “我知道你怕我難堪才暗中幫我,那天半夜往我家驢槽里扔了兩千塊錢,我會報答你這個大恩人的。”

  “什麼?半夜往你家驢槽里扔兩千塊錢?前兩天做買賣我賠了個底兒朝天,連這個月的電費都交不上了,正想開口跟你借錢呢,哪兒有錢往你家驢槽里扔?”

  老鑿開始後悔說走了嘴,不但沒找到恩人反而泄了密。話又說回來,既然胡善人知道了這事兒,不如跟他實話實說,就把驢槽里撿錢的事跟胡善人說了,還請他幫忙猜猜是誰幹的好事。胡善人琢磨一會兒說,從經濟實力上看,除了老蔫怕全村的人也沒這個能力:半夜三更往別人家驢槽里扔錢餵驢。

  說起老蔫,打死老鑿也不相信他會幹這種行善積德的事兒。老蔫跟老鑿住隔壁,八年前,因老蔫多耕了老鑿家半壟田,八年裡老鑿跟他低頭不見抬頭見,愣沒說過一句話。老蔫動了許多中間人講和,也沒扳動老鑿這根筋。

  “一個八年沒和我說話的人,知道我家缺錢就暗中送來,天下哪兒找這樣的傻蛋?”老鑿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兄弟,這你就不懂了。正因為過去積怨太深,老蔫才出手這樣大方,這是向你暗示,誠心想跟你和好。”胡善人解釋得相當有深度,老鑿的榆木腦袋也有些開竅。

  臨分手時,老鑿特意囑咐胡善人:“這事兒千萬別對外人說,包括我的老婆。”

  這之後,老鑿再三琢磨,認為胡善人的分析有道理。可又一想,我老鑿在老蔫的心裡有那麼偉大嗎?雖說老蔫在村裡是數一數二的有錢戶,也不至於拿兩千塊錢來買我和他說句話呀?還是先試探試探再說,不過這次絕不能像試探胡善人那樣冒失。

  這天是村上的集日,老鑿的老婆去鎮上的高中看兒子,老鑿一大早就牽着驢去趕集。驢背上還馱着半麻袋玉米,準備賣了玉米買點油鹽醬醋。走着走着,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停下,快停下!”老鑿停下腳一回頭,他萬萬沒想到,喊他停下的,正是老蔫。

  其實,老蔫也沒看清前面牽驢的人是老鑿,只因為情況緊急,不管前面走的是誰,都得喊他停下,因為驢背上麻袋裡的玉米正像小溪一樣往地上流。村上的人,換別人這樣做也許很正常。可是換上八年沒說話的兩個人四目相對,真是苦辣酸甜百感交集。

  從老蔫的眼神中,老鑿見到一絲真誠。他慢慢張開嘴吐出了兩個字“謝謝”,並沒去堵麻袋裡不斷外流的玉米。

  “老鑿,你可真夠鑿的了。就因為我多耕了你半壟田,你八年都沒跟我說話。今天我終於聽到你說的兩個字,真是貴人一字值千金呀!”老蔫動了真情,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麻袋裡的玉米還在不停地往地上流,老鑿沒心思止住它,心裡一直琢磨着老蔫說的話:“一字千金”,我說了兩個字,這不正好兩千嗎?應了驢槽里的錢數。我和老蔫雖然八年沒說話,可關鍵的時候他還是幫了我。老鑿沒再說啥,直眼看着流在地上的玉米已經堆成了一座尖尖的小山。

  老蔫伏下身子,用雙手攥住麻袋上的窟窿,玉米不再往外流。兩個人把麻袋從驢背上抬下來,把流在地上的玉米重新裝進麻袋,又把麻袋抬到驢背上,一前一後地走向集市。村裡很多人看到了這一幕,他們都笑了。

  晚上,老鑿拎着兩瓶從集市上買來的白酒走進老蔫家,他想再對暗中真正幫他的恩人說聲謝謝。老蔫和老伴像待貴賓一樣盛情款待了老鑿,哥倆喝得十分盡興。酒至半酣,老鑿終於憋不住了,從頭到尾說起驢槽里那兩千塊錢的事兒。讓他從暈乎的酒勁中轟然猛醒的是,老蔫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從來沒往他家的驢槽里扔過錢!

  第二天,老鑿的老婆從鎮上回來,路過老蔫家門時,老蔫的老伴把她拽進家,把昨晚老鑿和老蔫喝酒的事兒全說了。無意中說出了往驢槽里扔錢的事兒,並一再表示這事兒確實不是老蔫乾的,搞得老鑿的老婆滿頭霧水。

  回到家,看老鑿正在床上躺着,老婆劈頭問了一句:“咱自己家的事兒,你到外面胡說個啥?那驢槽里的兩千塊錢,是我在你要賣驢的前一天從娘家借來的,半夜起夜扔在了驢槽里,你咋說是老蔫扔的,你傻不傻?”

  老鑿一聽就火了:“你借來的錢為啥不直接給我,半夜三更往驢槽里扔啥?”

  “就你那芝麻大個心眼,知道你娘們辦成這大個事兒,我怕你去上吊!”老婆用眼睛狠狠彎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老鑿對着床腿“咣咣”踹了兩腳,這叫什麼事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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